寝肥(第10/17页)

阿叶只是默默不语。林藏朝阿叶低垂的脸孔窥探了一眼,接着说道:“唉,不管是阴错阳差还是什么,犯了罪就是犯了罪。我说阿又呀,我也欠你一点人情,想来也该帮你点忙,但不管怎么说……都不认为你能逃得成。”林藏说道,“若是先逃脱后就被逮,的确是死路一条。话虽如此,阿叶姑娘,我也不认为就这般情形而言,你杀人就非得偿命不可。既已有一死的觉悟,或许你不妨考虑将前因后果据实解释,求官府发个慈悲,判你个从轻发落。”

“求官府发个慈悲?姓林的,你何时开始变得这么爱痴人说梦?世事哪可能如此美好?这儿可是人人精打细算的江户城,你还以为会碰上以人情裁案的乡下代官?这年头光是偷个五两,脑袋瓜子就要落地。此案即便不是死罪,也不是叩几个头就能了事的。阿叶她可是————”

别说了,阿叶浑身无力地垮了下去。又市连忙将她一把托住,只感觉到她身子的阵阵颤抖。

“阿又,你也太多管闲事了。”长耳说道,“这不叫多管闲事叫什么?唉,林藏也是太讲人情。或许,此事还是成全阿叶的心意较为————”

“长耳的,别再说了。”又市瞪着仲藏说道,“难不成你言下之意,是她死了要来得好些?”

“我可没说死了好,不过是……”

给我住嘴,这下又市可动怒了:“不管什么时候,人死了都不是好事。无论一个人是狡猾还是邪恶,是卑劣还是悲惨,是困苦还是悲怆,苟活都比死要来得强。你说是不是?因此,我当然得帮助阿叶活下去。”

“那么,说来听听吧,你打算怎么帮阿叶活下去?阿又,你以为自己成得了什么事?只懂得说些场面话逞英雄。一个来自奥州的姑娘一再被吃软饭的情郎推进青楼,到头来忍无可忍而杀了人————实情是何其无辜,处境也着实堪怜。但再怎么说,这都只算得上自作自受。”

“哪有这道理?”

“就是这道理。又市,世事就是如此。林藏不就是出了点纰漏,才失去立足之地的吗?人碰上什么岔子,多半是自业自得。自己留下的烂摊子,还得自己收拾。但有些烂摊子,再努力也收拾不了。阿叶不就是试着自己收拾自己犯的过错?对音吉的迷恋和自己所犯的罪,只消朝那树头一吊,就悉数解决得干干净净————想必她就是怀着这决心上这儿来的。既没银两,又没身份,就连个可投靠的亲人都没有,除了一走了之,哪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凭你的这些馊主意,能解决什么?”

这下,阿叶的头垂得更低了,还在又市的怀中呜咽起来。

“长耳的,难不成你认为她已走投无路?”

“毛头小子,我不过是让你知道,空凭你那些馊主意压根儿解决不了这难题,就给我闭上嘴吧。你的这些胡言乱语,只会教阿叶更伤心罢了。”话毕,仲藏朝又市瞪了一眼。

此时,他那巨大的身躯背后有个声音喊道:“且慢。”角助开口说道,“听你们俩说了这么多,情形我大致清楚了。唉,开玩具铺的说得的确有理。虽然有理……”角助走进又市与仲藏之间,探了仲藏的神色一眼,接着又朝低垂着头的阿叶脸上窥伺。“噢,你就是阿叶姑娘呀。唉,真是可惜。”

“可惜?你在可惜什么?”

难道不可惜?角助抬头望向又市再次感叹,接着便解释道:“当初若是没遇上音吉那家伙,想必老早就嫁为人妇,或许还生了个娃儿呢。不不,即便不是如此,若是为她赎身的大财主没魂归西天,如今可能也在大户人家里当个少奶奶。”可惜呀,真是可惜,角助仍不住感叹。

废话少说,又市向角助怒斥道。

说这些,只会令阿叶更伤心罢了。

“你骂什么?听来,你似乎认为碰上此事,又是一桩赔本生意?”

喂,角助,你说够了没有?长耳抓着角助的肩膀骂道。

“好了好了,大伙儿听我说。京都来的毛头小子,你也给我听好。你方才不也说,那桩仅收一两一分的差事是桩赔本生意?”

“当然是赔本生意。不过,这与此事有何相干?”

“的确是毫不相干,但两桩同样是赔本生意不是?棺桶这事是因估错了价而赔了本,但救阿叶姑娘一命这桩,则是天外飞来的赔本生意。那么,又市大爷。”角助凑向又市说道,“倘若真有决心帮助阿叶姑娘,那么,你可愿支付这桩赔本生意的损料?”

“什、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可愿扛下这两条人命,即赔偿此事所造成的亏损?”

“还、还是不懂……”

“问你是否愿意扛下这损失。”

“扛下这损失?”

大概得要个三十两,角助说道。

“三、三十两?”

“只要你愿意支付这三十两,这件事所造成的损失,就由敝店来负责收拾。”

“是准备由你们店家顶下这条罪?”

不不,角助竖起食指解释道:“并非顶罪,而是扛下损失。可别忘了我们是损料屋。只要收取相应的费用,就能将扛下的损失销账。阿叶姑娘所犯的罪、林藏所下的功夫,均能一笔抹消,一切也都能给编出个条理。”

喂,角助,仲藏摇着角助的肩头说道:“你是认真的?可有什么盘算?”

“用得上的行头全都凑齐了。这回还得请你这开玩具铺的帮个忙。只不过,该支付损料的客官已经殒命,若不找个人代为支付,就要成为真正的亏损了。”

“这回的客官,正是睦美屋。”长耳说完,露齿一笑。

你说如何?又市大爷,角助催促道:“我也知道对初出茅庐的你来说,三十两不是个小数目。但我没要你立刻付清。即使分摊成五年十年也没问题。不知意下如何?”话毕,角助露出一脸微笑。

翌日正午刚过,位于神田的杂货盘商睦美屋,小屋房间内发生了桩怪事。

不,说是正午刚过时发生的,或许并不正确。这怪事多半是前一天夜里发生的,只是正午过后才被人发现罢了。

最先察觉情况有异的,是送午饭的仆佣们。

主屋与小屋间,有一走廊相连。

两名端着店东与店东夫人午饭的女佣以及一名端着茶盆的小厮,于正午时分自走廊来到小屋时,竟拉不开拉门。打了声招呼,屋内也无人回应,只听见阵阵鼾声般的声响传来。这下三人只得返回主屋,向二掌柜如实禀报。

打招呼无人回应,还传出阵阵鼾声,这些都说得通,但门拉不开就不寻常了。因此,二掌柜便领着三人前往小屋。

途中,二掌柜便直觉情况有异。鼾声是止住了,但门还是拉不开。似乎不是因为门后有人挡着,或是以一根顶门棍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