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口女(第15/16页)

当时,西田尾扇与宗八、十助抵达番屋。曾与两人见过面的又市,以头巾掩面,蜷身蹲坐房间一隅。由于事前便盘算着要将众人齐聚一堂,又市打一开始便没隐瞒自己双六贩子的身份。干这行的,大多系有头巾。

又市就近观察起阿清的神色,看来她对儿媳的安危的确挂心。

果真不假——又市如此感觉。阿缝失踪至今已近十日,这段时日这老妇是如何忧虑难安,全写在那一瞬间的神情上。

一认出阿缝,阿清便快步跑了过去。志方却朝她肩头一按,促其止步。

若非志方出手阻止,只怕这欺骗小孩儿的把戏将被阿清一眼识破。虽然在尾扇抵达前,假伤便由棠庵以手遮掩。扎在阿缝额上的绷带,也掩住了阿缝的五官。

阿缝显然狼狈不堪。想必是阿清的声音挑起了她的情绪,只见其肩头不住颤抖。

眼见阿缝如此难安,又市不禁打起寒战。若是阿缝不小心说漏了嘴,这场拙劣的骗局便要宣告失败。倘若理应忘了一切的儿媳,一听见婆婆的声音便要泄底,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或许是察觉了又市的担忧,一旁的棠庵连忙抱住阿缝的肩头。阿清则两眼紧盯着阿缝。

放手!毫无疑问,此人便是老身的儿媳阿缝!阿清激烈抗拒。夫人止步,此妇患有罕见奇病,志方劝阻道。

一听见儿媳患了病,阿清立刻浑身僵直,静止不动。

这下志方又救了又市一回。

病?这可奇了,老身怎听说是自石阶跌落负了伤?阿清诧异地问道,接着便望向站在后头的万三。

没错,万三畏畏缩缩地说道。

的确是负了伤,但……

志方环视众人,接着再度开口,以严肃的口吻说道:“但此妇同时也患了名为头脑唇的奇病。”

众人顿时陷入一阵混乱,幸得志方制止,才恢复平静。若是少了志方这同心,这回的局只怕难以成事。

尽管有许多事例佐证,头脑唇这奇病毕竟仍属无稽之谈。虽如棠庵所言,此类传言曾于某时期、某地域广为流传,但要问是否真可相信,想必答案也是否。光凭一个来路不明的老学者和一个双六贩子费尽唇舌的解释,根本无法说服任何人。但若是由一位同心在番屋内陈述,可就要多出几分说服力了。

少了这个,便无法布置出这场能唬过贪欲过人的大夫、背负旗本家门名望的老妇人的巧局。这回甚至连冈引万三也被拖下了水,这多少为这场局添了些许风险,幸好万三是个极易上钩的好角色。

由于事先已听过棠庵一番解释,志方得以清楚陈述这头脑唇究竟是何方妖物。想必志方兵吾这人生性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故叙述过程间将荒诞之处逐一释疑,反而能令别人信以为真。

听着志方的解释,西田尾扇脸上的神情愈显古怪。依棠庵所言,身为大夫的尾扇的确深谙医术,理应不至于相信志方这番说法。但略察言观色,便不难想象尾扇似乎多少听说过头脑唇这传说。而尾扇听过这说法一事,棠庵早就知道。

如此说来,那孩子该不会是——尾扇屏着气息喃喃说道,看来已中了又市等人的计。

听到尾扇这两句话,待志方的解释告一段落,棠庵立刻接着补述道:“如您所见,此妇已忘却一切过往。不过,潜藏内心深处之悔意,使伤幻化为口,借此出声言语。根据此伤所言,此妇曾将继子虐待致死,并为此罪行后悔不已。”

将继子虐待致死——

一听见这句,宗八与十助立刻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志方警觉两人似是心中有鬼,间不容发地质问两人是否曾犯下勒索之罪。眼见罪行为同心所看破,两名恶棍也只能从实招来,浑身无力地倒坐在地,将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两人的自白,令尾扇甚是愕然。看来尾扇对弟子与下人的恶行,果真是丝毫不察。

不过,眼见事态如此发展,最慌张的不是别人,竟是阿清。

一派胡言!阿清如此大喊。接下来,这老妇先是斥责尾扇——你胆敢违背与老身所立之约,且竟还误解得如此荒唐。闻言,尾扇慌忙试图辩解。接着阿清又将矛头转向宗八与十助,厉声谴责两人的恶行。最后,才转头面向棠庵与志方辩驳道:“两位所言听似有理,但阿缝所患绝非此奇病。阿缝并未杀害孩子,绝无为此遭人勒索之理。老身这儿媳,心中绝无分毫恶念。”阿清厉声说道,激动得连头发都晃得一片凌乱。

棠庵心平气和地回答道:“老夫人,请容老夫解释。此疾随伤发作,负伤不过是个契机。真正病因,乃暗藏内心深处、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恶念。若真如老夫人所言,此妇纯属清白,未犯杀害孩子之罪,碰上这两人勒索,对自己未犯之罪,理应一笑置之。但此妇却依两人所言支付银两。即便并非真凶,或许内心深处亦曾有凌虐、杀害继子之念。即便仅是微乎其微,仍算是有此纠结。故于此妇心底,杀害继子一事,可谓形同事实。”

误会,误会!阿清激动地辩解道。老身这儿媳是清白的!绝无此事,老身这儿媳绝不可能犯罪!

错不了,必是如此,棠庵厉声说道:“有罪无罪,已不容辩驳。此伤化为头脑唇,即是明证。”

阿清不知所措地望向志方。志方则一脸苦闷地颔首肯定。毕竟志方也瞧见了那一开一合的伤口——也就是那哄骗孩童的道具。

“患此病者,必是苦痛难当,必将经历剧烈痛楚,任由心中另一自我严词苛责。欲治此病,唯有消去纠结一途。”棠庵说道。

闻言,原本一脸惊惶的阿清先是沉思半晌,接着便端正了坐姿。看来老身也只能吐实了,阿清两眼毅然凝视着阿缝说道。

在众目睽睽下,阿清凝视着阿缝。

阿缝,阿清朝儿媳喊道:“若你心中真有纠结,原因必是……”阿清正襟危坐,“杀害正太郎的真凶,实为老身。”

话才说完。阿缝突然高声呐喊,一把推开棠庵,站起身来。

接下来——

“老实说,我这蠢货完全想不出该如何迫使真凶吐实。还真多亏那老头儿帮了大忙。”

“那老先生真是个天生戏子,有时根本看不出他是演戏还是认真。”角助笑道。

的确如此。阿缝起身时,棠庵以手朝其额上一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假伤口连同绷带一并剥除。活像演了一场闹剧,这骇人奇病头脑唇,瞬间便宣告痊愈。

“不过,”角助两手抱胸地纳闷道,“我还是弄不懂。阿缝夫人一身清白,未犯任何罪行,她本人理应比谁都要清楚。即便如此,为自己没犯的罪遭人勒索,为何还要支付银两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