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口女(第5/16页)

“都打了一层粉,当然看不出贴有什么东西。反正戏子都得上妆不是?登台时,每个妆都上得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样子。为了让远处的观众也能瞧清楚,他们都得勾脸谱、描眼线什么的。就连原本生得一脸扁平的,也能给扮得漂亮抢眼,是不是?”

“是没错,但像我这种天生独特的脸面,可是上什么妆也没用了。”

看来你倒还挺了解自己的嘛,又市揶揄道。

那还用说?只见长耳这大汉精神抖擞地回答:“难道不知我带着这张脸活了多少年?唉,这就先不谈了。这块我仲藏大人特制的伤口,就像这样——”仲藏拿指头朝贴上额头的东西一按。这团怪东西便从正中央裂了开来,裂缝中一片鲜红。“如何?看着像不像额头被敲破了?其实这东西里头藏有一只小袋,伸指一压,便能将袋内的血糊挤出来。”

“你这死秃子,怎么又做了这么个恶心东西?难道是扮亡魂时用的?”

瞧你在胡说些什么,仲藏自额头上取下这假伤口说道:“扮亡魂哪需要这种东西。”

“不需要?”

“当然不需要。亡魂都已经死了,哪可能还鲜血直流?妖魔鬼怪并非人世间的东西,不可能有血可流。”

“亡魂不会流血?总觉得曾看过这样的画还是什么的,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想必是记错了,仲藏一对小眼紧盯着又市说道:“看来你是与无残绘什么的混淆了吧。那是另外一种东西,用来满足嗜血的偏好,但亡魂可就不同了。世间根本没有亡魂这种东西,如果说看见畜生成精是一种错觉,那么人化成鬼也是谎言。倒是看见死人化成鬼这类传闻,近日仍不时听说。”

“的确常听说,听得我都要一肚子火了。那已不单是疑心生暗鬼可以解释了,错觉也该有个限度。”

没错,亡魂的传闻,悉数是出于错觉,仲藏说道:“既然纯属错觉,目击者认为自己看见的是什么,就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境了。”

“或许正是如此。”

“因此……”长耳蹭了蹭耳朵说道,“戏子扮亡魂,基本上是什么妆也不上的。既然扮的是不在人世的亡者,世间法则便无法通用。如此一来,既没有喜怒哀乐,也无法以言语思绪与人相通。不过是魔由心生者将一己心境反映于眼中所见,错以为自己看见亡者生前面影罢了。”

“取决于目击者自己的心境?”

“没错。因此亡魂非得扮得怎么形容都成、却又怎么也无法形容不可。若见扮的亡魂乃含恨或含冤而死,就演得哭哭啼啼,不仅代表这戏子仅有三流功力,也代表撰写这脚本的戏班作家实在窝囊。扮亡魂求的,并非投观众所好。粉施得一脸苍白、身子某处烂了塌了、扎起衣摆如漏斗状,这些手段并非为了迎合观众,不过是为了表示此人非人。从前的戏子,可是连这些手段也不耍呢。总之,亡魂身份该凭演技诠释,用不上这种血糊假伤——”

“知道了知道了。那么,这东西该用在什么地方?”

“用在武打戏上。阿又,活人挨刀可就该溅血了,但在戏台上总不能真砍下去。戏台上的武打戏,总是不见半滴血。”

“有哪出戏真溅血了?”

“所以才该张罗不是?比方说,有人被一刀劈死。倘若被砍在右侧,死前总会转个身让观众看个仔细。试想,此时额头若淌下一道血,会是什么模样?白粉脸上一道红,看起来可是分外抢眼,想必观众都要乐不可支了。”

“观客只会作呕吧。”

“会吗?”

恐怕要把人给吓得纷纷离席呢,又市说道:“用不着流血,大家也老早知道演的是什么情节。看戏不就是这么一回事?改用这种不雅的方式演戏,只怕要把观众们气得火冒三丈,说不定有些还真以为闹人命了,吓得连滚带爬逃出去呢。再说了,倘若你这血淋淋的玩意儿真受到瞩目,难道不怕奉行所以蛊惑人心之名前来取缔?”

“你认为不行?”没想到长耳这回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原本以为可能要激起一场激烈争辩,又市这下完全扑了个空。

你今儿个怎么这么平心静气?又市问道。因为我也这么想,长耳回答。

“你也这么想?那还造出这种东西做什么?”

“唉,上回用的那蛤蟆,充其量不过是传统行头的改良品,虽壮观好用,但对情节或演戏的方法根本毫无影响。但这东西可就不同了,凭它保准能完全改变演戏的方式。如此一来,戏子斗剑也非得斗得更逼真不可。不过,正如你说的,这东西实在不雅。看来真是不行。”长耳自言自语似的感叹道,“或许是阎魔屋的差事干太多了。”

“损料差事也算不雅?”

“当然不雅。常得装腔作势,况且老得投观众所好。”

“的确没错。”

“话说回来,阿又,那阿缝夫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欲认罪悔改,却又无法偿罪,岂不是根本无路可走?角助所言不假,至今为止,任何人都没损失,反而是将真相公之于世,损失方会显露。原本以为儿子是病死的,这下发现竟然是受虐致死,夫君哪平得了心、静得了气?婆婆就更不必说了,大家想必都要恨死这个鬼媳妇。不过,话虽如此,家中还有个次子,还得顾及武家的体面。这还真是左右为难。”

“的确是左右为难。”

“通常,打这儿开始才算是损料差事。夫君的爱子、婆婆的爱孙遇害而死,这可是个非同小可的损失呢。”

说得一点也没错,又市应和道:“所以,委托人若是婆婆或夫君,还容易理解。代他们报杀子之仇——这才是常情。若是如此,咱们也不愁找不到法子。”

“且慢且慢。即使如此,咱们还是无计可施,情况根本没半点不同。次子仍在,家门体面也仍须顾及,有哪儿不同了?”

“不,当然不同。”

“是吗?好吧,孩子的仇是不难报。只要除掉这媳妇,体面便得以保全。不过,这可不像你会考虑的点子。”

“你可真了解我,这等下流手段的确不投我所好。倘若委托人是夫君,不就代表这媳妇在装傻了?”

“想必是如此。”

“那么,仅仅让媳妇好好认罪、虔心悔改,或许便可使大家心服,根本无须布公定罪,便能在家中解决。虽然难保事后一家能毫无芥蒂和善相处,但只要这媳妇打从心底悔改,仍可能有大好前景,抑或双方可达成谅解和平离异,总之还有几条路可走。只是……如今这情况……先是媳妇有心悔改,但悔改后,又不得不担心夫君与婆婆的心境。这,可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