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鼠(第17/29页)
六
又市来到了两国。
有两件事非做不可。首先,是找到那御行。其次,是造访小右卫门。
关于那御行,完全不知该从何找起。虽未曾向其本人探听,但生驹屋那古怪的少东,到头来似乎也没找到这御行。打听良久,依然找不到半点线索。就这么毫无头绪地找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即便真能找着,又市也不知对现今的事态能有什么帮助。原本猜测此人可能是大坂遣来和自己联系的,或许这猜测本身就是个误会。
至于另一个目的——关于小右卫门与此事的关联,又市已甚为确信。又市判断充当祇右卫门棋子的无宿人,便是死于小右卫门的强硬手段,也知道该上哪儿找他。
又市伫立在小右卫门住处门前,望着写有傀儡师小右卫门的木牌。默不作声地踏入庭院,穿越玄关口,一路走上走道。
走道尽头有个板间。上次造访时,就是被引领至此处。人若在,便是在此处。人若不在,又市也打定主意在此等候。
推开木门时,又市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屋内有具傀儡,跪坐于宽敞板间的正中央。又市出神地望着这具傀儡。
板间四隅均立有烛台,每座均点有百目蜡烛。月光自天窗射下,照耀着这具傀儡。
这是一具小姑娘傀儡,看起来约十一二岁。又市看不出这小姑娘的年龄,但大抵是这个岁数。不,傀儡何来岁数?只见其身穿绣有鲜艳牡丹花图案的长袖和服,向上盘起的黑发上刺有一根替代发簪的芒草,两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又市。不,既是傀儡,当然不可能眨眼。
傀儡既无命,亦无心。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逼真傀儡?
一张细长的瓜子脸上,似乎抹有白胡粉精心妆点,细致的肌肤甚是晶莹雪白。唯有细长眼角上方带有一丝艳红。看似是个小姑娘,或许是双唇未上唇脂使然。
这具傀儡旁,另有一具个头较小的傀儡,同样是个小姑娘模样。这便是傀儡戏使用的净琉璃傀儡。又市出神地观览这副景致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环视四方。
屋内有插着许多傀儡头的藁筒,分解的手与脚。正前方尚有四枚榻榻米。其上置有道具箱、笔、水皿及坐垫。屋内更深处,则设有一座不知祭祀何物的祭坛。
上回造访时没多留意,这下才发现各梁柱间串有注连绳,绳上等间隔地缀有纸御币。虽因房内昏暗瞧不清楚,但御币的形状甚是怪异,教人看不出是依什么形状裁制的。
定睛一看,一枚御币微微晃动了起来。
“小右卫门并不在此。”
又市登时给吓得朝后跳了一步。回过神来,竟看见净琉璃傀儡的嘴宛如梨子般裂了开来,眼球反转,头生双角,并露出了满口獠牙。
“小右卫门并不在此。没听见吗?”所谓清脆如银铃,指的就是如此嗓音吧。
此时,大傀儡竟撑着小傀儡站了起来。“来者何人?”
“你、你、竟是个活人?”
“小女留守此处,不容你擅闯空门。速速报上名来。”
“本、本人乃——”
只见这具傀儡将手上的净琉璃傀儡朝前一凑,凑近了又市的脸颊。
“本人——是个小股潜。”
“何谓小股潜?”
“就是个骗徒。”话毕,又市逐步退向入口。
这具傀儡——不,这个貌似傀儡的小姑娘则朝前跨出一步。
“不过,这位小姑娘,本人可不是个普通的骗徒。”又市又朝后退了一步,“而是擅长化实为虚、化虚为实的——”又市已退至走道,“小股潜,名曰又市。小右卫门,你可听见了?”
又市转过身来,只见走道另一头冒出一个黑影。
“小伙子,怎么又是你?”
“我可不是什么小伙子。”
小鬼头,可别放肆,黑影语带威吓地说道:“胆敢趁本人外出时擅闯家门,你可真懂规矩呀,又市。犹记本人曾警告勿再来访,无事登门,当心惹祸上身。”
“倘若无事,何须来访?上这鬼地方哪有什么乐子?倒是,小右卫门,瞧你现身的时机,该不会是自阎魔屋一路跟踪我至此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小右卫门身旁燃起一盏烈焰,看来宛如鬼火。
“哦?这就是小右卫门火什么的?喂,威胁我可不管用。”
“威胁?岂止威胁?”
“难不成打算杀了我?”
“这就看你的造化了。”
“哼,少给我逞威风。如何?小右卫门,难不成你怕了?何不把我给杀了?反正也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无宿人。喂,小右卫门,可说来听听,你究竟杀了多少无宿人?今儿稍早的那些家伙,想必也死在你手上了。数目如此惊人,再添一个又何妨?放马过来吧,快把我给杀了。杀了我,祇右卫门可就开心了。”又市说道。
火焰倏然消失,霎时四下一片黑暗。板间的蜡烛亦悉数熄灭。
“果然有点气势。不过,又市,可惜你收尾过于草率。倘若挟这小姑娘为人质,咱们可就势均力敌了。你为何没这么做?”
“因为这有违我的原则。小右卫门,大致上——”又市望向板间,发现那小姑娘已消失无踪。幽幽月光自天窗射入屋内,在地板上映照出一片方形的熠熠白光。“也不知那小姑娘是何方神圣,挟为人质,可不保证有效。”
“有道理。毕竟尚难辨明她究竟是不是我的亲人。那么,今天是为何而来?听你方才那语气,似乎知道了不少事。难不成是眼见我为你的同党报了一箭之仇,前来酬谢?还是发现自己已无计可施,前来求我助你保住小命?”
“你这番话说得可真蠢。”
“蠢?哪儿蠢了?”
看不出小右卫门身在何方。又市朝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十八层地狱般的黑暗怒喊道:“报一箭之仇?这玩笑话也说得过火了吧。小右卫门,你这哪叫报仇?不过是杀戮罢了,况且,还是无谓的杀戮。”
“无谓的杀戮?”
“当然是无谓的杀戮。死在你手上的,是既无权力、亦无家产、更无身份的无宿野非人,全都是被撵出社稷、贫苦无依的弱者。小右卫门,杀害这等人,可值得高兴?你习得那一身绝活儿,难道就是为了杀害弱者?”又市的嗓音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