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鼠(第16/29页)

“没错。亦曾听闻其乃因诬陷而遭定罪。祇右卫门为人乐善好施、公正严谨,毫无犯罪之理——识祇右卫门者,皆如此宣称。”

“是否因含冤而死,致其心生怨念?”阿甲问道。

“似是如此。”

“那么,难不成是个鬼?”又市将双手垂在胸前说道,“像这么满怀怨恨地现身吓唬人?本着对王法的满腔愤怒,恣意危害人间?这有如天降灾厄,可真是个名符其实的大魔头啊。难不成把自己当将门还是菅公了?”话及至此,又市再次跪正双腿,继续说道,“不过,他可找错吓唬的对象了。祇右卫门可没忤逆王法。官府对其视若无睹,苦的尽是下头的百姓,底层的更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有谁听说过四处敛财的幽魂?难不成是为了把少了的两条腿给买回来?”

不不,并非如此,山崎回答道:“离奇之处在于,有人认识祇右卫门,亦有人知道祇右卫门已死,即便如此,却有人宣称祇右卫门尚在人世。这岂不是相互矛盾?虽有矛盾,但离奇的是,竟无人视其为亡灵或幽魂。”

“这可表示什么?”

“表示人皆坚信其尚在人世。这就是麻烦之处。”山崎说道,“若是亡灵,只消行祭降魔除妖便可解决。但尚在人世,可就无法如此对付。”

这的确是个难题。一旦如此传言流布开来,再怎么费劲解释此人已死,想必也无人相信。

无论如何,祇右卫门已不在人世,山崎一脸不解地说道。

“志方大人也曾……”也曾提及此事,阿甲说道。

志方兵吾。

“那位大人也曾提及祇右卫门?”

“是的,前去取回巳之八遗体时,志方大人曾向我询问,此人或店内众伙计,是否得罪过祇右卫门——”

“这……”

难道他也知情?志方,不,奉行所,大概知道多少?

当然,志方大人对我们的差事应不知情,阿甲回答道:“此外,奉行所似乎也否定祇右卫门的存在。当然,乃因仍有行刑记录可供查阅,不,毕竟是自己处的刑。即便如此,此一传言四处流传既是事实,又有一连串案件与此有关,这下当然不可坐视不管。因此,奉行所应是判断,似有某人假冒祇右卫门之名四处为恶。”

“噢,依理,当然是视为欺瞒较为合理。那么,假设真是如此——”

“若是如此,此人可杀得了?”山崎问道。

“杀不了吗?”

“若真有人冒名为恶,这骗子便是头目。那么只消将之正法,便可杜绝乱源。不过,即使将此冒名者捕而诛之,祇右卫门也依然不死。”

“言下之意可是这股骚动不会因此止息?”

或许真是如此。

“此外,头目或许不止一个,冒名者可能不止一人。若是多人依缜密计谋所行之事,非得将其悉数收拾,方能根除祸端。有三个就杀三个,有十个就杀十个。况且,只要祇右卫门这名号不消失,任何人都可冒名顶替。这回的头目的确是个冒牌货,而擒王亦为擒贼最善之策。不过,又市先生,仅除去现今的冒牌货,后继者仍将前赴后继。”

敢问这祸根该如何根除?山崎问道:“诛杀冒名者?见一个杀一个?这……岂不是有违先生的规矩?”

“噢……”

先生平日常言——凡事均可能不牺牲人命,便得解决。

棠庵曾如此说过,倘能揭露其真貌,便可以计制之。

只消循线查出鼠无从反噬之因。鼠心生畏惧,乃因无从窥得猫王之真貌使然。

“只消循线查出鼠无从反噬之因——”

“先生在说些什么?”

又市倏然起身。

上哪儿去?山崎问道。目前尚不宜轻举妄动,阿甲也说道。

“对不住,大总管。小的生性天真莽撞,静不下、坐不住。况且,倘若对方胆敢于堂堂白昼来袭,大伙儿群聚此处,同样将被悉数歼灭。大爷说是不是?”

“话是没错……”

“记得大爷也曾说过,兵法有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嗯,山崎应道。

“避而不战,实为良策。这可是大爷教我的道理。与其坐以待毙,或许不如找个退路较有胜算。总而言之,倘若此处毁于敌袭,就转至长耳那毁了的家藏身。”又市说道。

“然该处早为对方所察,这先生也清楚。”

“是没错,但那壁龛——仍不为对方所知。”

“壁龛?”山崎皱眉反问道。

大总管就拜托大爷关照了,话毕,又市转身离去。

“又市先生。”阿甲唤道,“小心行事,务必保重。”

朝又市的背影如此说完,阿甲便不再作声。又市头也没转、话也没回地拉开拉门,跨出房外,再静静地将门拉上。见角助人在账房,便朝他打了声招呼。

阿又大爷,这小掌柜头也没回地应道:“要走了?”

“没错,出门溜达溜达。”

“不会——再回来了?”

“再说吧。想回便会回来。”

“噢,想到就回来看看吧。否则谁也不会回来了。”角助语带落寞地说道。

少这么无精打采的,又市朝角助背后一拍,以中气十足的嗓音说道:“往后也只能靠你了。”

“只能靠我?指的是什么?”

“傻子。还不就是大总管——不,阿甲夫人?”

“噢,这……”

“有什么好支支吾吾的?姓角的,这家店关门大吉后,就仅剩你能照顾她了。你们俩共事了这么久,除了恩情义理什么的,也有情分不是?”

噢,角助抬起青筋暴起的脑袋应了一声。

“哼,瞧你这寒酸性子,别白白错失一段良缘。听好,给我好好活下去。我是一无所有,但你可不是。可别因为生得像条野狗,就死得像条野狗。”话毕,又市再度拍拍角助的肩头,接着便推开木门,步出店外。

夜风徐徐吹来。又市使劲吸了口气。走上大街,再度回首。

根岸町,损料商阎魔屋——向这面招牌投以今生的最后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