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鼠(第14/29页)

虽然跃出了屋外,却无法再往前行。此时屋外竟是人山人海,无数双手将又市抓得离地腾空,已分不出哪边是天,哪边是地。由于两脚难以着地,感觉像浑身都浮了起来。不过,也清楚感觉到有人正抓着自己的身子。

两眼一睁,只见无数双手脚。还有无数双眼、无数根指头、无数张龇牙咧嘴的脸孔。

还来不及惊呼,又市便翻了个跟头跌落地上,只感觉肚子朝地上使劲一摔。阿又先生,快逃,也听见山崎不知打哪儿传来的呼喊。

这下哪逃得开?就连站也站不起来,喊也喊不出声。

无数只手、无数只脚、无数个人。与其说是人墙,不如说是股人涡。

突然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怒吼,视野霎时豁然开朗。

又市看见了山崎。只见山崎正被许多扮相古怪的人包围,其中不乏披头散发者、头结发髻者,亦不乏看似座头者,更有满面胡须者、蓬头垢面者、头戴头巾者……不似武士或百姓的各色人等,正将山崎团团包围,完全看不出人数究竟有多少。

山崎使劲挣脱。但再怎么甩开,新的胳膊还是不断凑近。脏污的手、骨节突起的指、胳膊、掌心、拳头。宛如群鼠汇聚。看来犹如一大群饥不择食的老鼠,正在疯狂啃噬山崎。

这下,又市方才察觉自己也身处同样险境,顿时感到一股贯彻全身的痛楚与深不见底的恐惧。虽欲呼救,喉咙却喊不出半点声音来。

气道竟然给塞住了,也不知是脖子教人给勒着,还是喉咙教人给压着。不,或许是有谁正紧压自己身上。全身被紧紧揪住,毫无办法喘息。

心生畏惧,必将为他们所擒,教这些家伙给架住,脖子再给这么一勒,想必就全完了。

这下又市已被吓破了胆。

惧怕。

死亡。

丝毫喊不出声,感觉益发恐惧。愈是恐惧,便愈想呼喊。

我要死了。

突然感觉自己似乎触到了哪个姑娘柔软、沁凉的肌肤。这……必是幻觉。

又市心头顿时涌现一股温馨,原本的恐惧莫名其妙地随之烟消云散。

少啰唆。别碰我。给我滚一边去。少跟我拉拉扯扯的。阿睦。

对不住,阿睦。

山崎看来也撑不了多久。喂,大爷,你一身武艺,又有何用?

意识益发朦胧。就在此时,一股异臭倏地掠过又市鼻尖。只见几道火光不住旋转。微微火光,犹如鼠花火。看着看着,又市便晕死了过去。

只嗅到一股沉香的香气。微微睁眼,只见一道白烟袅袅升起。射入视线的细细微光,光滑的白瓷香炉,暗金色的摆饰。

噢,是谁死了?瞧这死亡的气味,死亡的光景。

那头一片漆黑,但这头仅是昏暗,点着一支蜡烛,看得还算清楚。

本以为地狱伸手不见五指,原来多少还有点光。这也是理所当然,你这么个窝囊废来到这儿,若真是一片漆黑,只怕要将你给吓得不知所措。喂,老爹,老爹是死了吗?像你这种臭老头儿,死了当然无人凭吊。你一归西,与那和你勾搭上的女人不就永别了?像你这种混账东西,死了最好。

“像你这种……”

“醒了吗?阿又先生。”

这家伙不是老爹,此人是……“山、山崎大爷?”

此处可是地狱?又市起身问道。和地狱差不了多少,山崎回答。

此处是个房间。又市正睡在地铺上。稍稍转下脖子,竟疼得要命。但不转也不成,只为了朝隔壁房间窥探一番。

房内有倒立的屏风、纯白被褥、短刀以及脸上覆着白布的——

“巳、巳之八?”

“没错。这里是阎魔屋。”

又市似乎是梦见自己遇上了生父。虽已无法忆起梦中看见了什么光景,但这股令人生厌的不快气氛,竟与对生父的回忆完全相仿。

巳之八——

“难道咱们获、获救了?”

“似乎是如此。”

此时拉门被拉了开来,只见阿甲现身门外。“又市先生。”

“大总管,别来无恙?”

“又市先生得以安然脱身,实为不幸中之大幸。”阿甲就地跪坐,朝又市低头致意。抬起头时,可见其面容甚是憔悴。

“众人——已全数亡故。”

“噢。”又市将视线自巳之八的遗体别开,“倒是,大总管滞留店内,不会有麻烦?”

“嗯……店内已无他人。”

“都遣回去了?”

“我吩咐寄宿店内习艺的年少小厮暂时返乡,他于昨日领了点盘缠便告离去。亦嘱咐其他雇佣停工,众掌柜则委托他行接纳,上其他店家干活儿去了。大掌柜当差至今早为止,如今仅余我与角助留守。”

“这样啊。就是说店铺即将歇业?”

阿甲垂下视线回答:“也不得不歇业。若再次遇袭,已无从防身。此外,亦不忍再殃及无辜。阿睦小姐,就这么教咱们给连累了。”阿甲再次垂头说道,“想不到,结局竟是如此。”

“事后懊悔亦是于事无补。大总管就别再自责了。”

棠庵那老头儿可来过?又市问道。阿甲摇头回答:“巳之八不见踪影时,我甚是挂心,立刻差遣角助前去探视棠庵先生,当时便已遍寻不着。看来……”

大伙儿几乎是同时遇袭,山崎把话接下去说道:“得以脱身的仅有我们仨,及仲藏、林藏两人。当时阿又先生与林藏正四处奔走,使对手无从掌握行踪。至于大总管及角助,想必是刻意留下的活口。”

“可是为了使我们受尽折磨?仲藏先生又如何了?”阿甲有气无力地问道。

“不得而知。遇袭时,在下与阿又先生面对的徒众少说五十名,眼见这下插翅也难逃,在下已做好还债的准备,孰料竟能幸运获救。”山崎苦笑道。

“咱们俩是如何脱身的?”又市问道,并撑起身子,盘腿而坐。感觉浑身一阵酸痛,尤其是脖子,痛得活像睡时扭伤了。

不得而知,只能怪咱们运气太好,山崎苦笑道。虽然房内昏暗瞧不清楚,但山崎似乎也是浑身瘀伤。这才发现其神情看来有如苦笑,原来是眼睑严重肿胀使然。

“看来,曾有人以奇技助咱们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