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鼠(第9/29页)

“似乎?难道无从确定?”

“是的。目前虽能确认身份,但尚未与商家的任何人详谈。毕竟事发至今仅一刻半。”

有道理。或许,目前能判别身份,已属佳绩一桩。

虽不愿看到,志方仍抬头仰望。只见那名为阿睦的姑娘正挂在上头。不,如今甚至难以看出,这具尸首生前是个姑娘。

“着实令人发指。”

“的确是天理难容。是否该将尸首卸下?”万三问道。

虽然巴不得尽快将之卸下——

“得再稍候一阵。死后仍遭曝尸受辱纵然可怜,然而或许仍得供其他同侪详加查验。如此残虐不仁之恶行,必得以王法制之。想必不出多久,便将有同侪前来。”志方虽这么说,但依然不敢进入番屋。毕竟上有尸首,谁愿在其下啜茶?

果不其然,旋即有持大刀之小厮随行的与力一骑、笔头同心笹野以及多门、铃木两名同心赶至现场。幸好已事先将看热闹的人群全数驱离,众人得以谨慎卸下尸首,进行一场破天荒的自身番屋内查验。

四具尸首被并排放在番屋板间内。看来,四人乃遭凌虐致死。虽不见刀伤,但施暴痕迹于每具尸首上均清晰可见。

志方再也按捺不住,径自步出了番屋。与这伙同心凑在一起,哪可能办得了事?

万三紧追其后喊道:“请大人留步。”接着便一脸罕见的凝重神情,邀志方走向屋后的柳树下。

“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机密可禀报?”

“是的。大人可知——二三日前,多处均曾发现尸首?”

“不可胡言。”

“不,此话保证属实。光是小的亲耳听见的,便有五件。据说死者均为无宿人或野非人之流。虽知人命无贵贱之分,但似乎正因死者身份低贱,案件未受任何重视。”

岂有此理!志方说道:“不论身份为何,凶案毕竟是凶案,城内出现尸首,岂有放任不管之理?”

“大人,大义名分可不是处处管用。”万三打断志方的话说道,“大人为人处事光明正大,小的比谁都要清楚。深知大人为信为义,不惜赴汤蹈火。大人生性本是如此,小的此言绝非奉承。正是为此,小的即便力有未逮,亦深以辅佐大人为荣。故大人此番义愤,小的亦甚是赞同。不过,大人,世道并非如此。一如武士与百姓有别,身份之有无亦是高低有别。大人说是不是?”

的确如此。

“无须计较哪类人较有权势。同为武士,大名与随处可见的御家人本就天差地别,而浪人就连衣食温饱都难以解决。而同是庄稼汉,富农坐拥万贯家财,没有农地的贫农可就苦了。商人亦是如此。可见行行业业各有高低贵贱,高者藐视低者,低者仇视高者,世间众生就是如此度日的。市井百姓亦是同样道理。每个行业均有自己的规矩。甚至连长吏猿饲抑或非人,亦有自己的规矩得守。”

“此类人等亦有高低之别?但……”

“确有高低之别。或许常见他们混杂于城内,看似无任何分别,然实有贵贱之分,亦有行规依循。小的和大人受町方管辖,他们则受弹左卫门大人、车老大或加贺美太夫等以其规矩管辖。认为他们没有差别,实际上就是种藐视。原本并无藐视或受藐视之理。因此,小的认为,以其亦有贵贱之分视之,较为妥当。”

“但……”

大人想说的是,凡人均应一视同仁,是不是?万三说道:“没错,既生为人,本应无贵贱之分。但大人可要想想,咱们百姓并无切腹之责。武士蒙羞须切腹以明志,然小的这等百姓并不须为此自戕。由此可证武士与百姓的确有别。制裁小的的法,不同于制裁大人的法。即便大名为恶,町方的大人亦不得将之绳之以法。大人能逮捕的,仅限于我们这些百姓,同目付大人不得逮捕庄稼汉是同样道理。”

“你言下之意是……”

“小的所指,乃不论大人如何公正,都无从改变世间规矩。总之,非人这称呼本就不妥,虽称非人,毕竟也是普通人,只是并非百姓罢了。当然,长吏及猿饲也和咱们同样是人,唯一差异,不过是少了百姓的身份。这本非蔑称,不过是活在不同的规矩里。这回的凶案……乃发生于城内。”

“噢。即便是长吏非人之犯行,若事发于城内,便属町奉行所辖。”

“是,这小的也清楚。除非是武士,凡于城内犯罪者,均得由奉行大人裁决。不过,这些长吏非人——并不是凶手,而是遇害者。”

志方一时答不上话来。

“人既已死,身份、名号便无从判明,亦不知该依何种规矩处置。姓名未载于户籍簿上者,便不是百姓。同理,姓名未载于非人簿上者,便不是非人。若江户城内的四大非人头目均称不识,死者便连非人也不是。大人说是不是?”

没错,的确如此。

“除非世生巨变,天下规矩悉遭撤废,否则……”

“万三。”

是,万三诚惶诚恐地继续说道:“误作耸听危言,还请大人见谅。不过,除非天下真起巨变,否则无宿野非人必是取缔对象。抱非人则无被捕之虞。野非人见之必捕,被捕后不是登记为抱非人,便是遣送寄场或金山。这回遇害的,便是这种人。”

“你是说对这种人,无法公平裁决?”

别说是裁决,万三说道:“小的认为,就连调查都很困难。不过,大人,小的倒是认为,本案与那些无宿人之死似有关联。”

“什么?”

“昨夜……”万三指向番屋木门说道,“在木门外滋事者,绝非寻常百姓。”

“何以见得?”

据说一身龌龊。

“何以见得不是寻常百姓?单凭衣着尚不足为证,总得有些证明身份的——”

“大人,我们当差,绝非仅跟在大人后头四处游荡。自身番乃百姓为维持辖区内治安编制而成,番屋内亦保有户籍簿。辖区内之大小事,上至大家下至番太,均略有知悉。”

“这本官也知道。”

“是,小的也无须于大人面前班门弄斧。番太曾言,滋事者均不是相熟面孔,且全都未结发髻——这大人可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