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右卫门狸 二(第4/5页)
“瞧瞧?瞧什么?”
“因为还是不了解到底是阴魂作祟还是有人施幻术,我既然没办法看到那妖怪,就只好……”
“找我帮忙瞧瞧那妖怪是什么模样?”
“是的。虽然鄙人没什么可以报答您。”
“这没关系,但是您希望我怎么做?”
“我们大爷房里不是有只长柜吗,能否拜托市村大爷在那柜子里躲一宿?您不必担心,我们大爷很累,是不会发现您的。您可以趁他洗澡的时候偷偷躲进去。哎呀,真是个不情之请,我想您大概不会接受吧。”
松之辅正要回藤左卫门的话时,藤左卫门突然像被针戳到似的弹了起来,伸手握住腰际的刀把。这时,纸门打开了。
“谁?”
“奴婢来倒茶。”
纸门后面传来一个姑娘清脆的嗓音。
松之辅吓了一跳,一看,女佣阿银正跪在纸门外。
“你,都听到了吗?”
藤左卫门挺起了身子问道。
“没有,没有,奴婢什么都没听到,我刚刚进来而已。老爷……”
“我知道了,赶快退下吧。”
“那,点心呢?”
“放在那儿就行了。”
“抱歉,打扰两位了。”
阿银客气地低头致歉后,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藤左卫门全身紧绷了起来。
“您不必担心,那个姑娘——我想您也看到了,虽然打扮很漂亮,应对也很得体,但她其实是东部一个人偶艺人的女儿,名叫阿银。别看她打扮入时,其实只是个除了干活儿认真之外,没什么起眼之处的乡下姑娘,前几天还曾泣诉晚上看到人偶会害怕呢。如果她刚刚听到我们的话,想必一句都听不懂——难不成您……打算杀了她灭口?”
松之辅低声问道。藤左卫门摇摇头,松了一口气,把刀收回了刀鞘。
“您好像不是很喜欢杀生,是吧?”
“大爷说得没错……”
藤左卫门点了个头,就再没把头抬起来。
“藤左卫门大爷,我坦白告诉您吧,我决不原谅拦路杀人的行为,也绝不可能藏匿或保护干出这种勾当的凶手。所以,住在别院的那位大爷只是个病人,而且是您的主人。我这说法没错吧?”
“完、完全正确。”
“既然如此,那您的请托我就接受了。”
松之辅回答。年迈的武士闻言,五体投地谦卑地磕了好几个头。
此时传来阵阵不合时宜的风铃声。
住在别院的藤左卫门主仆俩的三餐都是在伙房煮好后,再由女佣送过去。饭菜一送到走廊,藤左卫门就会先试食,看看里头有没有下毒,再亲自把饭菜端进去给主子。他在这件事上几乎可以说谨慎得有点过头。
起初松之辅以为藤左卫门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主子,但藤左卫门却解释,情况正好相反。送饭菜和伺候主人吃饭这两件事都很危险,也不知道他们大爷什么时候会动刀杀人,所以,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女佣的生命安全。
看着走廊上的阿银端着晚餐走向别院,松之辅想起藤左卫门曾说过一件事:他们大爷用完晚饭就会去洗个澡。
待时间一到,松之辅便趁隙潜入别院内。屋内仍旧是一片狼藉,连壁橱的隔板都散落一地,那只长柜也横躺在房内一角,要躲进去很容易。他以一块预先准备的木片顶住盖子,撑起一道小缝,屏气凝神地静待夜晚降临。
年轻武士很快就洗完澡回来。他来回澡堂时均以头巾覆面。
藤左卫门已经把床铺好。年轻武士一进来,便取下了头巾。松之辅一看,差点没喊出声来。
原本覆盖在头巾下的脸庞已瘦到令人不忍卒睹,不仅眼窝深陷,周边还有巨大的黑眼圈。除了脸颊异常瘦削,薄薄的嘴唇上还因干燥布满裂缝。好几根鬓毛散乱地贴在铁青的脸颊上,额头上还冒着几滴黏汗。唯一例外的是那对充满血丝的眼睛,依然露着凶光。他看起来应该还不到三十岁,但肌肤怎么看都像个老人。
憔悴不堪的年轻武士瘫到了床铺上。
藤左卫门吹熄座灯的烛火,松之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只听到老人恭敬地向主子道晚安。接下来只听到阵阵虫鸣。
不知道等了多久。
丁零——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
是铃铛的声响。
丁零——
松之辅全身紧绷了起来。
一看,纸门上泛起一丝微明,一个人影出现在光晕之中。
是妖、妖怪吗?
“长二郎。”
只听来者以低沉的声音喊道。
“嗯、嗯……”地板上传来阵阵呻吟。
“长二郎,我又来啦。”
(就是那个妖怪!)
松之辅浑身的毛孔都张了开来。
只听到“喔,喔”几声,年轻武士似乎已被梦魇缠身。
接着,纸门静静地开了,那妖怪的身影出现在朦胧的光晕里。
“长二郎,叛徒长二郎,你在吗?”
“唔……”
这就是所谓的鬼压床吧。年轻武士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阵阵呻吟,看来一张嘴早已不听使唤。
“原来你在这里呀,长二郎。决定了吗?快回答我的问题。”
那妖怪无声无息地步入了房间。
从云朵之间泻下的些许月光,勉强照出了这妖怪的轮廓。原来并不是这妖怪会发光,他不过是穿着一身白衣,似乎是修行者常穿的。头上大概是包着行者的头巾,两侧打结,看起来活像一对狸猫耳朵。此人胸前挂着一只偈箱,手上拿着一个摇铃,长相则完全看不清。
“噢,好腥呀。这房间里味道怎么这么腥?整间房里都是一片血腥味呢。”
怪物边说边跪到年轻武士枕边,凝视着他,以双手压住武士的太阳穴。
“好了,赶快露出你的真面目吧,叛徒长二郎。赶快回答我,你到底是想投靠金长,还是我六右卫门?”
那妖怪的嗓音有如从地底发出。
“我……不是叛徒。”
“住口!无耻的家伙,你这只臭狸猫,你敢说你已经忘了吗?之前你已经答应跟随我六右卫门,却又临阵叛逃,别以为你变成这副德行就骗得了我。”
“我、我不是狸猫。我、我是松、松平——”
“住口。你骗得了我吗?”
妖怪按在武士头上的手指,这下压得更用力了。
武士呻吟了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
“你原本就是只狸猫,一只没人性的畜生,不是吗?如果你不是狸猫,身上怎么会有这种腥味?真臭,真臭,完全是血肉的臭味。只有好啖腐肉、啃老鼠的狸猫才会有这种臭味。像你这么腥臭的家伙,哪配打扮得如此高贵?”
“你在说什么?我是松……”
“你是只畜生,是个禽兽,一个毫无人性的败类。一个禽兽是不可能冠上这种望族的姓氏的。你只不过是一只狸猫,名字就叫长二郎。最好的证据就是……你还记得吗,那晚你在京都三条斩杀了毛笔批发商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