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7/9页)
值夜的门房在柜台后面,她经过时,他略略点一下帽子。她蹬着高跟鞋过街。兀自紧张兮兮的搜寻米尔耐,其实他早已离去。
下了一阵雪,等了五分钟才召到一辆市郊的出租车。她告诉司机驶向西中央公园和七十二街口。
“达科达?”他问。
“就是那个转角。”
“随便你上哪儿都行,小姐。”说完这句话,他便安静的开车,卓依为此由衷的感激。
下车时,她给了不少小费。她立在风口的转角路上,慢慢点上一支烟,暂时不动,等着车驶走,眼看它的尾灯指向西上七十二。
她这才开步疾走,也是向西。鞋跟敲响在白雪铺盖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她都不抬眼。弯着腰、逆着风,两手抓紧了肩袋。她不冷。她全身发热。
“飞摩”是一家住家型的旅社。楼下,是一间灯光暗淡的餐厅,以“欧陆快餐”为号召。餐厅生意不很好,倒是毗连的酒吧,灯光明亮,有一些顾客。大多在看悬在天花板吊架上的电视。
古卓依过去曾来过一次。这见完全合乎她的要求。
她坐在吧台边,大衣仍穿在身上。肩袋端正的搁在膝上。点了一杯白酒,喝得很快。她很清静。目不斜视。这名酒保不是她前次见到的同一个入。
“洗手间在哪儿?”她的问题与上回一样。
“后面,从旅馆进口上去,”他指点着答道:“上楼穿过大厅。右手边。”
“谢谢。”她付过酒钱,留下小费。留得不多也不少。酒保绝不会记得她。谁都不会记得她。
洗手间铺着白瓷砖。消毒水的气味冲鼻。
有个中年妇人在水槽边,摇头摆脑的对镜猛照。古卓依进来时,她便转过身。
“嗨,小姐,”她愉快的招呼着。
卓依点了点头,走向一列五间的厕所,垂眼瞥着门框底下。看样子每一间都没有人。她进了最后一间,关门上插梢。耐心的等了两三分钟,听见外面门开后重又关上。
她谨慎的走出来。查看每一间厕所。确定没有一个人之后,她才走到水槽边,利落的办起事来。最后,她望着镜子,看定了自己的形象。
她从肩袋里取出假发,戴上。尼龙丝又黑又亮,鬈鬈的浏海搭在眉上,浓密波浪型的发丝长可及肩。她将它梳理得错落有致,就像一般中年妇女的那类发型。
头发满意的梳妥之后,开始化妆。描黑了眉毛,染上睫毛油,刷上银蓝色的眼影,扑粉、涂口红,深红色打底,外加一层亮光唇膏。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到一刻钟便一切舒齐。即使面对这一块模糊不清的镜子,依然看得出她的精神、她的生气。完全是一个亲切、多情的女人,渴望着欢乐。光耀的眼睛显出挑逗与承诺。
她敝开了大衣,顺了顺贴身的纱衣裳。将领口再扯得低些,深呼吸,朝镜子露齿一笑。
接着把一粒钮扣都不扣的大衣围搭在身上,腰带抽紧,竖起后衣领。前面的脖子和胸口整个暴露在外面。
她端详又端详。舔了舔嘴唇。
她从旅社的大厅走出来,皮袋在她的肩上晃。大厅里的男人盯着她。门外走过的男人也盯着她。她燃起一支烟,夸张的、戏剧化的吸着。
她在天篷下面等候出租车,一面哼着小曲。
06
皮耶士大饭店,曼哈顿最新开设的一家旅馆。在五十六街和五十七街口的六号路上占了整一条街面。它拥有一千两百个客房、套房、阁楼、宴会室、会议室、大会议厅,以及一个屋顶夜总会。
主厅是由三间餐厅、一间咖啡点心铺、礼品购物中心、旅行社代办处以及一个证券经纪、一家书店、男女服饰店,和四个鸡尾酒廊合成。“您在皮耶士活得轻松,过得惬意”就是他们的广告词。
古卓依选中“皮耶士”的原因是,她清楚目前有三个商务会议在举行;鸡尾酒廊想当然的挤。她挑的是“阿卡塔尔”,墙上垂的都是绸幔,女侍们穿着得犹如芭蕾舞者。
她在入口处驻足片刻,四下一望,彷佛是在等人。管衣帽的女郎走近前来,她解下大衣,缓缓挤向吧台,不断在暗淡的光线下查看,仍旧一副等待护花使者的神态。
大部份的小桌位都由两个人或四个人一组的占满了。吧台更挤。有数的几个女士坐着,男客们三三两两的站着,摩肩接踵的从满头大汗的酒保手里接过一杯又一杯的美酒。
屋子里闷热得可怕,烟雾弥漫,廉价的香水味熏得人难受。人声、乐声、笑声,吵成一片。卓依不知道自己还能撑持多久。
她立定在吧台附近,抬起下颚,挺直腰干。
一个红脸、头发蓬乱、领带歪斜的汉子,不知听了什么好笑的事,仰身爆笑,猛的撞着了卓依。
“哎唷!”他一把抓牢她。“对不起,小姐。有没有撞伤?”
“没有,没有,”她朝他苦笑一下,不住的揉搓着手臂。“没关系。”
“有关系,”他抗议。“真是抱歉。请你喝一杯好不好?算是赔罪?”
“谢谢。”她保持微笑。“钱由我付。麻烦你帮我叫一份白酒。我实在挤不过去。”
她翻着皮夹。他慷慨的一挥。
“钱收起来,甜甜,”他说。“这笔账该算在东家头上——我就是东家!”
他和他那位朋友都觉得这简直是不得了的大幽默,笑得不可开交。不一会,卓依便喝到了酒。
“来,加入我们吧,”红脸的人怂恿着说。“我和我这位朋友一个晚上都谈厌了。他是个色狼,不过我一定会保护你!”
笑声更大。
“听起来乱有趣的,”卓依说,“可是我在等我的男友。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
“随时候教。”那位朋友第一次开口。色迷迷的一双眼在她身上游移,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你说时间,我保证到!”
他们仍在笑,手肘撞来撞去。等笑声渐落,她便离开了他们。她不想要两个男人。她要找一个人的。
她发现有个女人在吧台边理手套和皮包。女人的男伴正在会账。
她侧身,护着酒杯,从人群中挤过,一路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终于在那个女人起身的剎那,占到了座位。
“为你暖着凳子呢,蜜蜜,”那个金发女郎说着,仔细看了卓依一眼。“祝你好运!”
“谢谢,”卓依答着。女郎很快转开了。
卓依的右边,五个男人扯开嗓门大事争论足球赛。她左手边的一个男人吸引了卓依的注意力。他两眼发直的盯着前方,捧着一杯马丁尼。他显然无视于周遭的一切。
“对不起,先生,”古卓依凑近他。“请问现在几点了?”
他慢慢回过头望她,再看腕上的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