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麻烦就没有生意(第16/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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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黑色的、亮晶晶的小虫子在那张伤痕累累的旧办公桌上缓慢爬行,它长了只粉色的脑袋。它步履蹒跚地爬着,仿佛一位老妇人拿着太多的包裹。来到桌边,它直挺挺地冲向前方的空中,然后背向下摔在了肮脏的棕色油毡上,几条细瘦的腿折断了,凭空扑棱,最后就装死。有个一分钟,它又伸出了腿,挣扎着翻过身子,向前翻滚,朝着房间角落晃晃悠悠地前行。
我已经在那儿待了整整一个小时,独自一人。房间中央放着一张伤痕累累的桌子,另一张则靠墙放着,垫子上有个铜痰盂,墙上挂着个警用扬声器,三只被碾碎的苍蝇,一股冷却的雪茄烟和旧衣服的气味。两把坚硬的、带棉垫的扶手椅,另外两把是光秃秃的硬椅。灯具上积的灰差不多已经见证了柯立芝[16]总统的第一届任期。
门被一把推开,芬利森和西伯德进来了。西伯德一如既往的衣冠楚楚、令人生厌,可芬利森似乎老了许多,无精打采、畏首畏尾的样子。他手上捧着一摞文件。他隔着桌子,坐在我的对面,瞪着我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墙上的扬声器正播报一则消息,是关于一个中年黑人拦路抢劫后从十一街正在圣佩德罗向南逃窜。此人身穿灰色西装,头戴呢帽。“小心接近。这名嫌疑人携带一支点三二口径左轮手枪。完毕。”(他们抓获他的时候,他带着的是把液氨枪,穿着棕色裤子,一件破破烂烂的蓝色羊毛衫,没戴帽子,年纪大约十六岁,口袋里有三十五分钱,而且是个墨西哥人。)
“你这样的家伙总会陷入很多麻烦,”芬利森不怀好意地说。西伯德靠着墙边坐下,歪了歪帽子,遮住眼睛,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他那崭新的不锈钢手表。
“没有麻烦就没有生意,”我说。“否则我怎么赚钱?”
“你这样鬼鬼祟祟,我们应该把你关进大牢。这件案子上你赚了多少?”
“我为安娜·哈尔西工作,而她为老吉特工作。我估计我欠了一屁股债。”
西伯德向我露出了威胁性的笑容。芬利森点燃一支雪茄,舌头舔了舔一侧的裂缝,试图糊好缝,不过他吸的时候,烟还是会漏出来。他把文件推向桌子对面的我面前。
“签了这三份副本。”
我签了三份副本。
他拿回文件,打个哈欠,揉了揉他那头发灰白的脑袋。“那老家伙中风了,”他说。“没有生命危险。可什么时候能出去就不知道了。乔治·海斯特曼,那个司机,他只是一味嘲笑我们。真可惜他受伤了,否则我真想跟他较量较量。”
“他很强悍,”我说。
“不错,好吧,你现在可以滚了。”
我站起身,向他们点点头,走向门口。“好了,晚安,伙计们。”
他们俩都没搭腔。
我出了门,沿着走廊,搭晚间电梯下了楼来到市政厅的大堂。我从春日街一侧走出去,向下走过一大段空空荡荡的台阶,冷风拂面而来。我点燃一支香烟。我的汽车还停在吉特家的外面。我抬脚准备向距离半个街区对面的出租车走去。这时,一辆停着的车里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过来这里一下。”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生硬、粗犷。那是马蒂·埃斯特尔的声音。他正坐在一辆大型轿车中,前排坐着两个人。我走上前去。后车窗摇下来,马蒂·埃斯特尔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靠在车窗上。
“进来。”他推开了车门。我上了车。我太累了,懒得争执。“斯金,开车吧。”
汽车向西行驶,一路穿越黑暗,两边是几乎一片寂静的街道,干净整齐。夜晚的空气并不清新,却格外凉爽。我们驶上了一座小山,开始加速。
“他们掌握了多少?”埃斯特尔冷冷地问。
“他们没告诉我。他们还没有从那个司机身上问出什么来。”
“你没法在这个男人的地盘上判定涉及几百万美元的谋杀案。”那个叫斯金的司机头也不回地大笑道。“也许现在我连那五万块都摸不着了……她喜欢你。”
“嗯哼。那又怎么样?”
“离她远点儿。”
“我会得到什么?”
“应该说你要是不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
“是的,当然,”我说。“见你的鬼,如你所愿。我累极了。”我闭上眼睛,身体蜷缩在车子的一角,就像这样睡着了。在一阵高压之后,我有时是会如此。
然而,一只手在我的肩膀上使劲摇醒了我。汽车停住了。我望出窗外,到了我公寓楼的外面。
“到家了,”马蒂·埃斯特尔说。“记住了,离她远点儿。”
“为什么送我回家?只为了告诉我这个?”
“她叫我出来找你的。所以你自由了。她喜欢你。我喜欢她。明白了吗?你可别再惹麻烦了。”
“麻烦——”我正要开口,然后又止住了。这一晚我已经烦透了这个玩笑。“谢谢送我回来,还有一句,去你的吧。”我转身走向公寓楼,上了楼。
门锁松开了,不过这回屋里没人在等候我。他们已经把白蜡鼻子带走好一会儿了。我把门开着,把窗户向上推开,电话铃响起时,我还在抽警察的雪茄蒂呢。是她的声音,冷酷,有点生硬,毫无感情,不过却有点开心。好吧,她可能是历经千辛万苦后才变成这样的。
“你好,棕眼珠。安全到家了吗?”
“你的朋友马蒂·埃斯特尔送我回家的。他叫我离你远点儿。真心真意地谢谢你,要是我还有真心的话。不过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有点小害怕了,达尔莫斯先生?”
“不是。等我打给你,”我说。“晚安,天使。”
“晚安,棕眼珠。”
电话挂断了。我把电话放到一边,关上门,调低床。我脱了衣服,在冰冷的空气中,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接着我起身,喝了一杯后,冲了个澡,继续睡觉。
他们最终还是撬开了乔治的嘴,但也吐露得不多。他说,他们为了那个女孩的事起了争执,小吉特去抢壁炉上的那把手枪,乔治同他打斗中,枪响了。当然,这一切看上去都有可能——在文件上。他们没有把阿波加斯特的死归咎在他或任何人身上。他们一直没找到那把凶器,但那不是白蜡鼻子的枪。白蜡鼻子失踪了——我再也没听到过他的下落。他们没有动老吉特,因为他的中风永远无法康复了,只能平躺着,依靠护士,告诉人们他是如何在大萧条时期保住资产的。
马蒂·埃斯特尔给我打过四次电话,叫我离哈里特·亨特里斯远远的。我为这个可怜的家伙感到遗憾。他一片痴情。我和她出去过两次,有两次在家里坐坐,品尝她的威士忌。一切都很美好,只是我没有金钱、没有华服、没有时间或是风度。于是她突然离开了艾尔·米拉诺,我听说她去了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