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规反抗分子(第12/17页)
检视过自己的位置后,我马上去淋浴。这个部分优秀得出乎意料。虽然是每小时三百日元的投币式淋浴,但浴巾、刮胡刀、刮胡泡、肥皂、洗发精、润丝精全都有,却只收这个价格。我在热热的淋浴下洗了两次头发,一面无数次地漱口,一面洗身体。如果不这样做,没有办法完全把管线的粉尘洗掉。
我带着重新活过来的感受回到座位上,重新装了一杯能喝到饱的果汁。好了,接下来必须预约明天的工作才行。而且,也必须好好申诉一下才行。我和前一天一样问到了工作,取得另一件一日雇用的工作。确认过短信传来后,我又打电话给Better Days的池袋西口分店。这次我请店长谷冈来听。
“我是昨天起受您照顾的I28356,真岛。”
谷冈疲累似的笑了笑。“不必讲登录号码,你有什么事?”
“你从现场负责人木下先生那里听到关于事故的事了吗?有位青木先生被重三十公斤的面粉袋压到。”
“嗯,接到过报告。”累到极致的声音,除此之外不带任何情感。
“那种状况说真的是职业伤害吧?为什么仓库公司与Better Days都对伤者见死不救呢?还要他自费坐出租车去医院,不是太过分了吗?谷冈店长的公子如果碰到这种事,你会怎么想?”
店长呼的一声叹了口气。
“我儿子才小学一年级,不必担心他职业伤害。拜托你好不好,他应该不会当打工族,而会成为企业的正式员工。”
真是率直的男人,说不好是个可以谈的家伙也说不定。“稍微发给青木先生一点慰问金如何呢?我也很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碰到那种事故,这样子没办法安心做派遣工作啊。”
“不好意思,那个事故并未正式记录为职业伤害,对于青木先生的事我也感到很遗憾。可是从公司的角度,无法申请并不存在的职业伤害补助,也不能发放没有理由的慰问金。我们公司对各分店所设的营收标准很严格,这种制度不是店长个人能做决定的,我很遗憾。”
那是一种自嘲般的口吻。
“难道把大家用过后丢弃就算了吗?像坏掉的机器零件那样丢掉吗?这就是所谓的责任自负吗?”我知道这种说法很幼稚,但我无法忍住不讲。我的脑子里,浮现说着“会有人帮我出出租车钱吗?”的青木的脸。
“我可以陪你谈这件事。我大学是主修社会学的,对于社会上的不正义或经济力差距我感到很心痛。可是身为一个儿子要上小学的父亲,我无法违抗公司,再者非正式派遣这种工作方式,也是经济体系下的一种法则。我一个人是对它无可奈何的。”
确实正如谷冈店长所讲的。我的力量、店长的力量,甚或是工会的力量,都无法抗拒这股席卷全球的浪潮。
“我记得真岛君你没有固定住所嘛?”
“是这样没错。”
店长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从心底发出来的一样。
“你的双亲还健在吗?和家人相处得好吗?”
我想起啰唆的老妈。“还好啦。”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最好向令尊令堂低头,设法住在老家。你听好,光靠我们所给的日薪,你再怎么工作也都无法摆脱网吧难民的生活。你无法租到自己的房子,也无法结婚。我不讲难听话,总之你姑且先回老家去吧。”
虽然他这么说,但身为卧底调查员,我又怎能夹着尾巴回去?“谢谢你的建议。可是应该还有别的奋斗方式吧?我已经加入东京打工族工会喽。”店长会对这样的情报有什么反应?重点就在这里。他没有说什么,直接应付过去。
“这样啊。”似乎没有反应。
我继续追击道:“因为我也不能认同信息费的事。那到底是做什么的费用?”
谷冈店长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总公司叫我们回答,那是一些安全用具的费用。”事不关己的回答。
“可是我在今天的工作现场也没有拿到防尘口罩和护目镜啊?那两百日元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刚才那个讲话亲切的店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言谈中带有一股中止交谈的冷淡。“不好意思,我的下一场会议快开始了。真岛君所讲的我听到了,别管那么多,乖乖回老家去吧。”
电话在这里挂掉了。说起来,已经谈到了工会与信息费的事,应该可以对Better Days带来一点压力。不过讲完电话的我,心情也很复杂。总觉得谷冈让人无法讨厌。还是说,那是他自己因应申诉的对策呢?时间还不太晚,但我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谁要是一天内搬了好几吨的面粉,都会变成这样吧。难得有免费用个够的计算机,我原本想看看国外的色情网站,但坐在调整式躺椅上的我,好像被人打昏一样,陷入了沉睡。
最糟糕的是橄榄色合成皮的调整式躺椅。我第一次在网吧过夜,就醒来好几次。最难受的是无法伸直双腿以及无法翻身。短短两小时左右,我就自己醒来了。在通宵方案的昏暗夜里,某个座位的男子在那里喃喃自语抱怨着,也有携带式游戏机的轻快电子音在响着。我回想起谷冈的话——再怎么工作,都摆脱不了这种生活。一个人工作如果只在求生存,那种工作方式又有什么希望可言呢?
每个人都是为了钱而工作,但与此同时,所从事的工作如果不具有“惟独自己做得到、无可替代”的特性,也只会深深伤害我们而已。在我几度醒来,已经放弃再度入睡的黎明时分,我正在思考这样的事。要如何才能让非正式雇用的近一千七百万人能够在工作中找到自豪与幸福呢?对于并非日本总理大臣的我而言,根本不可能解决这样的问题。
不过,我在网吧那狭窄又令人喘不过气的座位上,做了一个人人都能在幸福中工作的梦。虽然我不是约翰·列侬,但我也是做得了梦的。
第二天的工作居然是打扫垃圾屋,地点在练马的住宅区正中央。Better Days派来了四个男的,把足足放满六台两吨重卡车那么多的垃圾从屋里搬运出来。从事派遣工作后,我感到惊讶的是,这个世界上其实存在着各式各样的工作。第二天的工作毫无事故发生,也没有管线的粉尘那样对身体有害的负面影响。虽然全身的肌肉很酸痛,但因为我还年轻,没什么关系。
第二天结束后,我到分店去领薪水。只要秀出登录卡,再签名就行了。税后净收入有一万三千多日元,我从来没对这样的金额感到这么珍惜过。临走时,我在电梯里碰到谷冈,他又是那副疲累的土色表情。他注意到我后,小声说道:“怎么样,你和家人和好,准备回老家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