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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禅寺慢慢地环顾清一色的室内。“……然而,长女永远不出家门了。”
真佐子以视线威吓着阴阳师。
“石长比卖就这样,永远在水边的机织棚纺织,等待着神的来访,化做了织女。机织棚沉入深渊当中,不久后化成了妖怪络新妇。”
“妖、妖怪?”
“这也是农耕神——地袛,与征服神——天孙的婚姻故事。看到基督教就可以知道,与土地没有连结,不断移动、征服的民族,他们的宗教中心,几乎都是男性原理。另一方面,土地神则是根基于母系——女性原理。所以这段神话,也可以解读为描写母系社会与父系社会缔结婚姻的神话。木花佐久夜毗卖在迩迩艺命求婚时,曾经询问父亲的意向,父神大山津见的别名是山神,而山神原本是女神。这段成为七夕传说原型的神话——其实是被男性原理重新解读过后的女性原理的神话。”
“可以……请你再解说得详细一点吗?虽然我不明白这段话与事件的关联,但相当有意思。”
葵总算放开在桌子上交握的手指。
中禅寺从斜右方望着她的动作。
伊佐间觉得他们两人就像人偶与人偶师。
“母系——女系社会里,孩子能够成为共同体的共有之物,这可以说是女系社会的特征吧。从‘亲’是代表母亲的字汇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亲子关系通常都是单指母子关系。负责父亲角色的,则是共同体内所有的男性。这种情况,父亲是谁都无所谓。这一点,从过去异母兄妹之间的婚姻被视为理所当然的风俗也可以看出来。”
“异母兄妹婚姻……”
“没错。同母兄妹之间的婚姻不被允许,但异母兄妹的话就可以。如果母亲相同,就是兄弟姐妹,但是就算父亲相同,如果母亲不同,也不会被视为兄弟姐妹。血缘只集中在母子关系。当然,家长权掌握在年长的女子手中。但是……”
“但是?”
“如果与现今的伦理相对照,这种制度等于是容忍了一种不大道德的状况。”
“你是指,复数的男女缔结婚姻关系——原始乱婚制?”
“人类的历史上不可能有什么乱婚的时代,这才是一种幻想。”
葵吞回了话,陶器般的脸绷住了。
“在这种构造下,就算一名女性与复数男性发生了性关系,生下各自的孩子,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这与家长制不同,绝不可能对继承权或家门的存续造成威胁。但父系家族的话,如果男性让妾生下了长子,家族就会陷入分裂的危机,因此如果不导入一夫一妻制,就无法维系下去。必须区分正室与妾的地位,宣示嫡子的正当性才行。但是母系的话,就不需要如此。孩子全都是自己生的,所有的孩子都一定有家长的血统。要谁来当孩子的父亲,这……只是寻找良种的问题罢了。”
“良种……”
“说是优良的遗传基因也可以。”
“这……太淫荡了……”
“一点都不淫荡。如果你认为淫荡的话,那么你应该被男性原理给支配了!”
中禅寺朝着葵那陶器般的肌肤发出最强式。
女权扩张论者那张标致得甚至感觉不到人性的脸,变得更加僵硬了。
“歌垣[注:日本古代,男女聚在山里歌唱舞蹈,互诉爱意的一种求婚方式。]、夜访、问妻、入足[注:在男方处举行婚礼后,女方再回到娘家的婚姻形式,是入赘婚转变成嫁出婚的过程中产生的一种折衷形式。]、取箸[注:相亲结婚中,在缪人撮合下,决定成婚日期后,双方亲家盛宴招待媒人的习俗。],抢婚[注:男方强行带走女方的一种婚姻形式,通常男女双方及女方家属都已同意。抢的新娘后,会向家长报告,并与协助抢婚的同伴一同庆祝。]——不分时代与地区,都还留有许多这类女系社会的痕迹。但是,现在这些全都被视为淫荡的野蛮风俗,遭到排斥。就连民俗学者也不肯予以正视、加以探讨。但是排斥这些风俗,不外乎是以征服者的视野来看待被征服者,用崇拜西欧近代主义的歧视角度来蔑视本国的文化,以男性原理的视点来解读女性原理。我不得不说,把夜访当成下流的风俗、淫荡的古老陋习的人,全都是些自以为是的大傻瓜,比猴子更低等、更无知蒙昧。”
“你说……夜访不是不好的积弊陋习?”
“当然了。世人一直避之唯恐不及,把它当成污秽除去,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你说我们的眼睛被蒙蔽了?”
“若是只针对这一点来说……的确是被蒙蔽了。”中禅寺断定说。
葵沉默来了。
可能是因为中禅寺说得太斩钉截铁吧。
“将性与歧视的问题变得复杂的,就是这种意识。民俗学者解释他们不处理这类问题的理由,是因为不希望学术被政治运动所利用,或不希望学术被贬低到鄙俗的水平。虽然这也可以视为一种战略,但毕竟只是一种托词。个人的事才是政治的事。个人的集合就是共同体,而寻求当中的原理,才是民俗学的目的才对。换句话说,政治的事说穿了只不过是个人的事。如果追求跳脱个人的原理,这种恣意的研究很有可能产生出致命的谬误。除去性与性别差异,是没办法谈论文化的。你刚才说时代的精神与思想会创造制度,那么形成这些时代思想与精神的是什么?有可能构筑出一个超越时代并攘括这些思想与精神的统一理论吗?这是今后必须思考的问题。”
“的确……日本女性在共同体当中的定位,与其他国家或许略有不同。但是虽然无法完全予以一元化,但日本并非没有阳具中心主义吧?”
“葵小姐,当然了,我所说的并不是那个意思。即使是女性社会,也有可能产生你所说的阳具中心主义,而且也产生了吧。母亲们只能够借由与共同体同化,来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她们都有味共同体牺牲的危险性。此外,我们也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得到,当共同体本身开始染上阳具中心主义的色彩时,女性本身就会被迫成为阳具中心主义支配的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