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二天(第5/6页)

“早上哪有时间帮她洗啊?我不可能像之前那样一直在家,也不能迟到啊!”

“只不过是当个陪审员,别说得好像自己担了什么超级重大的任务似的。”阳一郎语带讽刺,“好乖,好乖,妈妈生气了。别哭了,我们去洗澡吧。好不好,小香?”阳一郎哄着哭泣的文香,把她带去浴室。里沙子回头,瞧见环在阳一郎背上的那双小脚,心里涌起将手上的啤酒罐扔过去的冲动。

她赶紧别过脸,做了三次深呼吸,一口喝光杯中的啤酒。

不是情感起伏过于强烈,也不是急性子,她想。只是自从文香出生后,稍微不顺心就很火大。这不是脾气,而是从容的问题,里沙子默默解析。因为失去了从容,所以心情浮躁、焦虑,这不是文香的错,也不是阳一郎的错。自己明知遇到这种情况时,应该先做个深呼吸,却还是忘记了。

在儿童馆和公园认识的其他母亲好像也会这样,但总比自己的母亲强多了,里沙子想。“虽然我不是那种贤惠的母亲,也不是很大方,但至少比养育我长大的父母好多了。”

烤饭团和方便汤都很难吃,要是早点回来,就可以买些比较好吃的成品菜。里沙子这么想着,又喝了一罐啤酒。

“啊,总算睡着了。”

穿着睡衣的阳一郎坐在里沙子对面。刚才对不起啦——里沙子抬起头,正想和他道歉,那人却问:

“喝了不少啊!没关系吗?”

被一脸严肃的阳一郎这么说,里沙子将道歉的话又吞回肚子里。拜托!这才第二罐耶!也不想想你一天喝多少罐!还是说你觉得身为女人,不该喝这么多?

话语像啤酒泡泡一样不断蹿升,里沙子将它们逐一咽下肚。她知道,自己今天真的很糟糕,失了从容。

“这罐喝完后,我就去洗澡,准备睡觉。”里沙子勉强挤出笑容。

“我先去睡了。”阳一郎起身。

“晚安——”里沙子刻意用开朗的声音说。

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她明白,也习惯了。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显而易见,就是她不肯原谅文香的任性。

有些时候,没什么明确的原因,就是心浮气躁,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好比现在,就是会不经意地迸出略带恶意的言辞。其实里沙子也明白,宣泄情绪一点好处也没有。

虽然阳一郎不是那种性急、脾气火暴的人,但失了从容的里沙子一旦说出什么带情绪的字眼,他一定会反击,而且会一直揪着这点不放。其实阳一郎并无恶意,更不想伤害老婆,只是一起相处的时间长,又对这种事特别敏感,有时说话难免会伤到里沙子。就像刚才,虽说只是以候补陪审员的身份参与审判,但对里沙子来说,这显然是一项超负荷的重大任务。这么说或许有点夸张,毕竟不少人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里沙子一想到此,忍不住叹气。

看来我和阳一郎还真是相似啊!里沙子想。我们都是别人眼中的好父母、善良之人,但一旦失去从容就会怒气攻心,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贯的体谅与体贴也会顿时消失。在这一点上,简直一模一样。

有了文香后,里沙子学到一件事:情绪上来时,不能恣意发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种时候,一定要先深呼吸让自己冷静,试着找回从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不要无谓挑衅,也不要做任何让心情不愉快的事。

道理都明白——

里沙子悄声嘟哝,将剩下的啤酒全倒进杯子,大口喝光。

文香乖乖地睡着了,阳一郎也睡了,家里一片寂静。里沙子沐浴时,一股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没看到阳一郎发来的消息、晚回家也没说一声的人明明是自己,为何还要气阳一郎不买自己的便当?

面对文香,里沙子的罪恶感更重:我们不是年纪相仿的朋友,文香也不是小我几岁的妹妹,她只是来到这世上还不到三年的小女孩,为何要对她发那么大的火呢?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能预料得到,不是吗?她说待在奶奶家很快乐,不想回家;将她留在那里,又会吵着要回家。这些不是都已经预料到,也想到对策了吗?里沙子的耳畔又响起文香努力向自己搭话时结结巴巴的语气;要是平常,她早就哭了。脑中浮现她被气冲冲的自己拉着手,一颗头晃啊晃的小小身影——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呢?

里沙子坐在塑料椅凳上,弓着背,边搓弄洗发水起泡边想:自己实在不配为人母亲。

从青春期开始,里沙子就觉得自己大概无法为人母亲。虽然很憧憬爱情,却不想结婚,因为那时的她认为结婚就是建立家庭,养儿育女。一路升上高中,来到东京念大学,交了第一任男朋友,这样的想法还是没变。过了二十岁,不想结婚的想法变成就算不结婚也无所谓。直到认识阳一郎,她才觉得或许步入婚姻生活也不错。虽然里沙子还是认为结婚就是建立家庭,但她的想法变了。如果自己当了妈妈,只要不要像自己的父母那样就行了,说他们是负面教材也不为过。让里沙子改变想法的不是年纪渐长,也不是环境或朋友的影响,而是遇见了阳一郎,所以她很感谢自己的另一半。

尽管怀孕时因为孕吐严重,身形消瘦了不少,她的这个念头依旧未变。她看育儿书,上网看准妈妈们写的心得文章,浏览她们的博客日记。里沙子曾想,养儿育女这件事搞不好比想象中来得简单。养植物必须浇水,它们才不会枯萎;一直摆在阴凉处,它们也可能枯萎。养儿育女大概也是这么简单的事,不是吗?

孕期进入安定期后,里沙子的内心涌现出极度的不安,这种感觉比认识阳一郎之前更紧绷、更急迫。

“我为什么会想为人母亲?根本不适合,不是吗?我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如何扮演好母亲这个角色。”

里沙子没有向阳一郎坦白她的心情,因为这就势必得和盘托出自己和父母的关系——这么一来,阳一郎也会深感不安,觉得我这种人根本不适合做母亲。

已经无法拿掉孩子了。该怎么办才好呢?里沙子俯视着还不算大的肚子,好几次这么想。察觉老婆不太对劲的阳一郎曾向自己的母亲求援,所以婆婆常打电话关切媳妇的情况,里沙子也只能敷衍应付。婆婆有时候会带着孕妇装、男女都可以穿的婴儿服,还有一大堆青菜来探访里沙子。过了一段时日,里沙子才明白,婆婆似乎怀疑儿媳妇有产前抑郁症。可能是听从婆婆的建议吧,阳一郎休假时,也常陪里沙子外出散心,有时会开车去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或海边。这样一来,里沙子也就越来越说不出口:我不是有产前抑郁症,而是一想到不适合当妈妈的自己竟然要生产,就觉得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