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三天(第12/14页)
“她似乎从没考虑过结婚这件事,不过年轻时谁都会这么想吧。况且她是那种工作至上、拼命三郎型的人,我根本无法改变她。而且那时我也开始怀疑:我们真的要这样继续交往下去吗?就算没有研修那件事,我和她也没办法再走下去吧。”
听到阳一郎这番话,里沙子想象着这位在德国当女强人、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女人的模样。想象她是个绾起头发,皮肤有点干燥,冰山美人一样的女子。那时里沙子感受到一种优越感,但究竟是什么样的优越感,她形容不出来,自己也想不清楚,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哀怜,总觉得女性表露自己的野心是件很难看的事,也认为自己得到的是更好的东西。明明几个月前,自己也是那种工作至上、一点也不想结婚的人。
里沙子和阳一郎的交往过程很顺利,但也不是完全没吵过架。好比约会迟到却没道歉、把和朋友的约定看得更重要等,后来想想都是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倒是有件事让里沙子很意外,那就是自己安排阳一郎和女性朋友会面,惹恼了他。
从学生时代起,里沙子和朋友之间都会很自然地将男友介绍给大家认识,一起吃顿饭。步入职场后这种情形也不少,所以同事们得知里沙子有了男朋友,自然要求她带阳一郎来让大家看看。里沙子将这件事告诉阳一郎,阳一郎虽然说“我再看看哪一天方便吧”,却迟迟没有敲定日期。于是里沙子擅自约好餐厅,通知了朋友们。在和里沙子一起前往餐厅的途中,阳一郎才得知要见里沙子的朋友,于是勃然大怒。“你是在耍我吗?!”他突然在路上怒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去。里沙子独自前往和朋友们约好的餐厅,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谎称他有急事必须赶回公司。还记得那时自己翻着菜单的手不停颤抖,应该是太过惊讶了。
后来阳一郎向她解释了为何反应这么激烈,因为自己有一种被测试的感觉。他之前也遇到过这种事,被一群女人问东问西,简直像是在讨论接下来要端上桌的是蔬菜还是什么似的。“我不是讨厌和你的朋友们见面,而是觉得这种事很没意思啊!”阳一郎这么告诉里沙子。
听到阳一郎情绪平复后的这番解释,里沙子很意外,却也能理解他为何在半路上突然发飙。里沙子很佩服阳一郎敢于坦率表达自己的愤怒,也因为从来没看过一个大男人那么生气而感到新鲜,毕竟之前交往过的人要么是完全不会生气,要么就是以沉默表现愤怒。
曾经抱持不婚主义的里沙子在寻觅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时,是以能单身工作一辈子为必要条件来找的。虽然正值就业冰河期,工作机会没有多到让自己随意挑选,但她还是在找寻一家公司,能给予女性和男性对等的评价,而且没有歧视不婚女性这种陈腐积习。
但和阳一郎交往的这一年来,里沙子完全忘了当初是以能单身工作一辈子为前提而挑选工作的,也很庆幸自己不是待在那种认为女人一旦结婚就会辞职的公司。打从说出自己要结婚后,里沙子自然抱着婚后也要继续工作的心态。
里沙子曾想,要是那时没有问阳一郎前女友的事,或许结婚的念头就没那么强烈吧——如果阳一郎口中的前女友不是那么有野心、以工作为优先考虑的话。
早在两人决定携手共度人生之前,里沙子便见过阳一郎的家人。
两人开始交往的第二年元旦,“要是你不回老家过年,要不要来我家?”阳一郎这么邀约里沙子。“总觉得有点夸张,我会很紧张。”里沙子婉拒。虽然没有直说,但明明还没互许终身,就在过年时去男友家拜访,总觉得有点怪怪的。里沙子不清楚这种事的“标准”,一般的情侣会邀请对方新年来自己家和家人打招呼吗?还是说对方想借此场合,暗示今后两人的关系?如果阳一郎的父母不喜欢自己,要怎么办?
结果阳一郎以“避开元旦那天总行了吧”为由百般劝说,里沙子于新年第三天拜访了阳一郎家。那是她第一次来到浦和町,公交车上望见的光景和自己的老家很像,也是一片广阔的田地,有着些许的寂寥。
两人抓着公交吊环,并肩而立,阳一郎说自己初中时骑自行车上学,高中则是搭公交。他说,起初觉得从浦和站搭电车上学很酷,所以很兴奋。可是放暑假前,因为早上起不来,所以成了迟到的惯犯,他还笑着说自己是以距离来选择想就读的高中的。里沙子边听,边试着用阳一郎高中时代的双眼捕捉眼前的风光。无论是低矮的小山、民宅、田地,还是矗立在田地中央已经褪色的广告牌,那个总是迟到的男生一定不觉得它们讨厌,也从没将逃离这里作为人生的第一目标。那时的他,一定露出了那有如蔚蓝晴空的笑容,和朋友们开怀笑闹吧。
两人在面前是一片广阔田地的公交站下车,循着田地对面平缓的坡道前行。一路上散布着几户民宅,每一户人家都有广阔的庭院,有些民宅的庭院还建有仓库、牵引机。
阳一郎的家是这一带比较新的民宅,没有仓库也没有牵引机,广阔的庭院四周种着一圈树木,草地上摆置着桌椅。阳一郎边按门铃边说,他们家是在他小学低年级时搬来这里的,之前一直住在市区的社区公寓。
里沙子很紧张,她和前几任男友交往时从没去过对方家。阳一郎的母亲打开门,亲切地招呼里沙子入内。里沙子记得走进玄关时,突然感受到:啊,这是别人家的味道。
乍见阳一郎的母亲,里沙子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活泼开朗、善于交际又不拘小节,是那种非常符合“阿姨”这个称呼的人。
来到客厅,阳一郎的父亲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向她打招呼。宽敞的客厅摆着大型液晶电视与音响设备,矮柜上有系着褪色缎带的奖杯和装框相片;挂着蕾丝窗帘的窗外是广阔的庭院,玻璃窗旁放着大型观叶植物,不知是今天有刻意擦拭,还是始终保持一尘不染,每片叶子都翠绿得发出光泽。右手边是一排西式的纸拉门,拉门的另一侧应该是日式榻榻米吧,里沙子想。那么,餐厅在哪里呢?
阳一郎的母亲端来红茶与蛋糕,和里沙子聊着天气、健康状况,以及阳一郎的父亲、兄弟们的事,还有元旦和元旦的电视节目。那时端上来的是起司蛋糕,还是草莓奶油蛋糕?里沙子完全想不起来了。
待阳一郎母亲的话匣子告一段落,里沙子送上伴手礼——前天在百货商店买的西式点心。阳一郎的母亲从纸袋里拿出礼盒,夸赞包装纸好可爱时,突然说道:“啊,糟了。我有关煤气吗?”随即将礼盒扔在脚边,走向厨房。回来后,她并没有拾起礼盒。里沙子看着搁在脚边的伴手礼揣测:她该不会不喜欢这种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