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三天(第13/14页)

主要都是阳一郎的母亲在讲话,阳一郎和他父亲只是偶尔插话、吐槽或开玩笑。他们家一直都是这样吗?里沙子很惊讶。母亲说个不停,男人们默默地听着,偶尔插话。里沙子家当然不是这样,她一直以为别人家都是父亲和儿子嫌母亲啰唆,懒得搭理。对于阳一郎家的互动,她深感诧异,甚至有点感动。

一个钟头、两个钟头过去了,大家还是这样的状态,里沙子夹在中间越来越痛苦。阳一郎的母亲聊着儿子小时候的事——“他真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孩,居然没背书包就去上学!”“擅长游泳的他还参加过县大会哟!但只有小学时有兴趣而已。”不然就是关于阳一郎的哪个同学、镇上自治会的哪位太太,或是草裙舞同好会的哪位伙伴如何如何。这些话题一点都不有趣,尽管阳一郎的母亲滔滔不绝、热络地说着,但还是无法消弭里沙子心中的紧张。

傍晚五点多,里沙子想差不多该告辞了,于是看向阳一郎。阳一郎的母亲却站起来,说了句:“留下来吃饭吧。”里沙子虽然为不能马上离开而失望,却也因为不用再听她讲个不停,多少觉得轻松些。

趁阳一郎的母亲准备晚餐,里沙子跟着阳一郎去了二楼。这里曾是阳一郎的房间,如今几乎成了仓库,里头堆满纸箱、木箱,还挂着一排套着干洗店透明塑料袋的衣物,放着成捆扎好的杂志等,没铺床单的床上堆放着杂物。“好过分啊!”阳一郎征求认同般地向里沙子笑了笑。

“你们家的感情好好啊!”里沙子说,随即担心自己会不会说错话,“通常只有一群女人才能像刚才那样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她赶紧补上这句。

“是哦!”阳一郎边窥看最靠近手边的纸箱里装了什么,边点头说,“也不总是那样啦!其实大家都很紧张,我妈也不是那么能说的人。”里沙子觉得这语气听起来像在替母亲辩护,莫名有点不爽。

那时阳一郎的弟弟尚未迁居关西,还在东京一个人租房子住,他的房间倒还没变成仓库,房里摆着书桌,还有存放字典、参考书的书柜,墙上贴着穿泳装的偶像明星海报。“我弟有时候会回来,不是吃饭就是拜托我妈帮忙洗衣服。”阳一郎这番话听在里沙子耳里,有种在辩解什么的语气。

“你弟弟过年时会回来吗?”里沙子问。“不知道耶!”阳一郎环视房间,回道。

六点开饭,原来饭厅是在通往客厅的走廊另一头,同样打扫得一尘不染,也装饰着翠绿发亮的观叶植物。隔开厨房与饭厅的流理台上摆着报纸、钥匙和收据等杂物,里沙子对这种杂乱萌生了一股亲切感。

桌上的料理十分丰盛,四人份的漆器盒,里头有虾、金团、黑豆、晒干的青鱼子与生鱼片,每一种都少量而优雅地装盛着;还用带枝的南天竹、牡丹花与松叶点缀,更显品位高雅,有如高级餐厅端出来的料理,里沙子看了觉得好紧张。正中央的大盘子上盛着炖菜,有胡萝卜、芋头和豌豆等食材,虽然炖煮到变成茶色,却依旧好看。大家齐声互道“新年快乐”,举起装着啤酒、薄到一用力就会碎掉一样的玻璃杯干杯,父亲和阳一郎似乎嫌牡丹花和南天竹碍眼,迅速将它们移开,众人开始动筷。

“好漂亮啊!”里沙子不由得这么说。

“可是这些人啊,只在意能不能吃,全是男人的家庭真的很无趣。要是他们夸赞漂亮,我反而会吓一跳呢!”阳一郎的母亲说。

男人们继续边喝啤酒边吃饭。阳一郎的父亲突然要求温一壶酒,母亲随即离席准备,饭厅顿时变得十分安静。

“请问阳一郎的弟弟住在哪里呢?”里沙子想要化解这股尴尬的气氛,阳一郎的父亲歪着头,朝厨房喊道:“孩子的妈,佑二是住在哪里啊?”

“我记得是住在二子玉川那边!”传来母亲的回应。

阳一郎的母亲手拿酒壶和小杯子坐回位子,继续用餐。或许是刚才的紧张感已经化解,阳一郎的母亲不再说个不停,而是边用餐,边想到什么似的问里沙子一些事,像是老家在哪里、兴趣是什么、喜欢吃的食物还有父母的事。主要都是母亲和里沙子在对话,阳一郎和父亲只是偶尔插嘴。

里沙子已经比起刚来时从容、自在了许多,总算能静下心来观察阳一郎的家人。虽然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其实对彼此并不怎么关心,这一点还真有趣。父亲竟然一边说不知道小儿子住哪里,一边和阳一郎拿掉装饰用的花朵。

每道料理都很美味可口。当里沙子听到黑豆和金团都不是买现成的,而是亲手做的时,内心闪现一丝不安:阳一郎有个厨艺一流的母亲,口味不会很刁钻吧?

虽然每次里沙子夸赞好吃时,阳一郎的母亲都很开心,她却也嗅得到一丝母亲的困惑,也许是因为同桌的男人们一直对美食佳肴没什么表示。

漆盒拿走后,换上寿司。阳一郎的母亲又温了一壶酒,阳一郎也开始喝起日本酒。因为母亲只喝了一杯啤酒,也没问里沙子要不要喝日本酒,所以里沙子只好边喝阳一郎母亲泡的茶,边吃寿司。无论是母亲亲手做的料理,还是叫外送的寿司,男人们都只是默默地吃着。

“这孩子真的是一路愣头愣脑地长大呢!”寿司快吃光时,阳一郎的母亲突然偷瞄着里沙子说道,“他是个温和又踏实的人,从小就很照顾弟弟,帮了我不少忙,今后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突如其来的托付让里沙子怔了一下,赶紧低头回礼:“也请您多指教。”她知道应该再多说些什么,却因为过于惊讶而憋不出半句话。

阳一郎送里沙子到最近的车站,两人道别后,里沙子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察觉自己其实不是因为惊讶而反应不过来,而是因为内心复杂的情感还无法理出个头绪,面对那般突如其来的情况,有些措手不及。

当然也有惊讶的成分。在里沙子认识的长辈中,就算真的打从心底为子女感到骄傲,也不会像阳一郎的母亲那样称赞自己的孩子,况且还是当着本人的面。被母亲这么夸赞的阳一郎既没害羞也不否认,只是倒满手上的小酒杯,一副事不关己似的喝着酒,搞不好他从小就听惯了别人这么夸赞吧。

这真的让里沙子很羡慕。看来阳一郎个性之所以那么开朗,是因为被如此坦率地爱护着。为何会有这么正面、健全的亲子关系?“好希望有人能在阳一郎面前也这么夸赞我啊!”里沙子梦想着。

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她内心复杂的情感中,潜藏着莫名的心虚。

总觉得阳一郎的母亲好像在说,这么优秀的孩子和你在一起,实在太可惜了。虽然里沙子明白这只是自己那令人无奈的乖僻性格在作祟,但她实在无法拂去这种心虚,也梦想着有人能在阳一郎面前这么夸赞自己。当然,个性有如晴天般开朗的阳一郎不会和里沙子一样萌生什么心虚的感觉,但电视剧不是经常出现这种场面吗?男主角恳切地说:请将您最引以为傲的女儿交给我。里沙子不明白,自己那时为何像请求什么似的,对阳一郎的母亲那么恭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