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四天(第6/10页)

婚前她曾和山咲一家人去了两天一夜的箱根之旅。那时,里沙子第一次见到阳一郎的弟弟佑二。男人们一到住宿的地方便随手打开冰箱,喝起啤酒,婆婆还问他们要不要下酒菜,她好去礼品店买,或是请旅馆的人准备一下,一直问个不停,三个大男人不耐烦地直嚷着不用了。这件事也让里沙子大开眼界。

用过晚餐,准备去泡温泉时,婆婆又不知道在絮叨什么,大男人们又是敷衍回应。只见她说了句“我先过去”便独自去泡温泉了,泡了不到三十分钟便回来,嚷嚷着真的很不错、很舒服,催促大家赶快去泡。

里沙子独自泡温泉时,回想起这一天和他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发现婆婆对待阳一郎和佑二的态度不太一样。感觉她比较呵护、看重阳一郎,这种偏爱一旦化为言语与行为,就像在对待小孩子似的。里沙子发现她将长子当作小孩子般呵护。

“哥哥,还是吃一口这个吧!”“这个很好吃呢!”“哥哥,这个我不吃,给你吧!你还吃得下吧?”“小佑,帮你哥倒杯啤酒啊!”“哥哥,你们的房间如何?要是我们的比较好,就换过来吧。”

一行人出发后,随着时间不断流逝,婆婆毫不顾虑地频频叫阳一郎“哥哥”,里沙子想,山咲家平常大概就是这样。阳一郎似乎也很习惯,当着里沙子的面被这么喊,也不觉得难为情,还很自然地回应。

初次造访山咲家时,里沙子还不太能接受阳一郎的少爷模样,但经过这次旅行,她逐渐接受了,甚至觉得很有趣。频频被喊哥哥也早已习惯的长子,以及被使唤惯了的弟弟,还有无视这一切的父亲,里沙子竟然觉得这样的情景还真幽默,就像出现在漫画和动画里的家庭。她想,说不定绝大部分人都像他们这样,于是羡慕着这种“再平常不过”的家人关系。

没有理会婆婆执拗的推荐,那天阳一郎并未泡温泉。饭吃到一半时,原本喝啤酒的他忽然改喝日本酒,还带进他们住的房间继续畅饮。看到阳一郎迟迟未归,婆婆请里沙子过去看看,只见阳一郎连衣服也没换就倒头呼呼大睡。里沙子将这件事告诉婆婆时,还笑着说:“来到温泉旅馆竟然没泡温泉。”以为可以和未来的婆婆一起分享她最疼爱的“哥哥”的二愣子魅力,猜想婆婆会笑着回应“就是啊”,没想到婆婆却说:

“那孩子就是这样,其实他真的很累!这次旅行,他也是勉强自己和大家一起来的。”一副毫不掩饰自己不爽心情的口吻。

里沙子担心说错了话,惴惴不安,但她察觉这也是母亲为了袒护儿子的说辞。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恐怕婆婆觉得里沙子是在嘲讽就这样睡着的阳一郎吧。若非如此,实在无法理解她为何不太高兴。第二天,原本觉得很有趣的那声“哥哥”,听在里沙子耳里只觉得有些刺耳。或许是出于嫉妒,她还是忍不住语带嘲讽地对弟弟佑二说:“还真是什么事都会先想到哥哥的好妈妈啊!”

可能是因为佑二那时染了一头茶色的头发,他显得比阳一郎轻浮多了。只见他笑着说:“对啊,还真是明显,”又补了句,“我妈就是那种心直口快的人。”

那时,里沙子深切地感受到儿子与母亲还真是有一种特殊的缘分。“帮哥哥拿瓶啤酒”“帮哥哥找一下手机”,总是被这么使唤的弟弟提到哥哥却仿佛说起自己的恋人,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里沙子惊讶万分。里沙子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将来佑二的另一半肯定也会诧异他们家的相处方式,甚至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吧。

里沙子以为自己习惯了。借由这次两天一夜的旅行,她应当习惯了阳一郎家的父母对待孩子的方式、兄弟俩对于母亲的爱,还有这一家人的气氛。但其实并没有。因为每件事都令她惊讶,每件事都令她不知所措。

前阵子就曾发生一件事。初春时,很少生病的里沙子突然发烧,起床时整个人浑身发热。勉强做好早餐,目送阳一郎出门上班后,一量体温,竟然高烧三十八摄氏度。里沙子担心会传染给文香,但一时想不起能将孩子托给谁照顾,只好让文香看动画片,自己盖了条毛毯躺在沙发上休息。就在这时,婆婆突然打来电话。里沙子已经想不起来婆婆为什么打电话了,但她告诉婆婆自己发烧了,正躺着休息。明知婆婆不可能赶来把小孩带走,心里还是有一丝期待,希望婆婆能代为照顾一下文香。

“什么?发烧了?你感冒了吗?”婆婆问,“我过去帮你做饭!”接着她这么说。

“没关系啦!”里沙子婉拒,“文香的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我也没什么食欲……”

“可是阳一郎怎么办?”婆婆说。里沙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婆婆是什么意思,这让她的脸涨得更红。好丢脸啊!原来这个人只是担心儿子的晚餐没着落,不是担心我没午餐可吃,竟然会错意了,好丢脸啊!“阳一郎说他下班后有应酬,不回来吃饭。”里沙子现在还记得,那时自己临时撒了个谎。自己竟然还没忘记好几个月前的事,她感到一阵自我厌恶。

这种事情已经出现过太多次了。一开始里沙子会像温泉旅行时那样惊讶,觉得不是滋味,内心涌起近似嫉妒的情感,但她越来越理解,也能接受母亲与儿子之间这种可能连他们自己也没有察觉的“连带感”。无论何事,母亲总是先想到儿子,而儿子表面上装得瞧不起、奚落、讥讽母亲,其实还是一心护着亲妈。里沙子厌恶明明早已理解、接受,却还是一再不知所措的自己。

今天在寿士母亲身上感受到的不愉快,和自己曾经有的心情很像,说不定是一模一样。

水穗究竟在想什么呢?又是怎么看待这种关系的?她能理解、接受吗?故意装作不在家,甚至连电话也不想接的水穗讨厌的是邦枝这个人,还是婆婆与丈夫之间的那种连带感?其他陪审员一定不知道这种事,也无法理解。

文香前天还跑来玄关迎接自己,今天婆婆一开门,却没看见她的身影。

“累了吧,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里沙子跟着婆婆进屋,瞧了一眼客厅,原来文香正和公公玩过家家的游戏。塑料制菜刀、蔬菜、盘子和叉子散得一地都是。昨天没看到这些玩具,八成是今天买给她的吧。一旁还有洋娃娃、漂亮的包包,都是这几天公公婆婆买给文香的。

“爸爸,谢谢您陪文香玩。小香,回家啦!快准备一下。”

里沙子说。文香却无视她,将塑料制食物递给爷爷:

“不可以说不吃,来,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