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六天(第14/15页)
“真睡着了就很难叫醒了吧。小香,起得来吗?”
里沙子想要抱起文香,但她已经睡过去了,身体都用不上力。
“那就让她睡吧!在电车上晃了一个多小时,文香肯定很累了吧。”
阳一郎将手机塞进口袋,边说边走出了房间。“什么嘛!”里沙子留在昏暗的房间里,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小香。”里沙子又试图摇醒文香。只见文香皱着眉,一点也没有想起来的意思。里沙子只好赶紧铺好床褥,帮她换衣服,盖上毛巾被。如果明天能早点起来,明早再帮她冲澡吧,说不定傍晚在公公婆婆家已经洗过了。
里沙子走回饭厅,瞧见阳一郎已经自己吃了起来。她忍住想叹气的冲动,添了一碗饭递给阳一郎,犹豫片刻后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坐回位子上,轻轻举起啤酒问阳一郎:
“要喝吗?”
“我不喝。”阳一郎嘀咕似的回道,迅速扒饭。
回荡着咀嚼声。里沙子就这样默默地听着老公的咀嚼声,好一会儿后——
“虽然你叫我别喝太多,”里沙子冷不防开口,“毕竟一罐只有三百五十毫升,所以希望你别这么说我。你知道我每次从法院回来多么疲累,多么精神紧绷、无法放松吗?”
“那是因为你做着自己不熟悉的事啊!”
虽然里沙子认为阳一郎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因为做着不熟悉的事而感到疲累,但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她很是畏怯。不行,必须好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才行。
“其他陪审员也说,因为要思考许多平常不会想的事,要是不喝一杯,根本无法放松。”
里沙子说完,随即打开易拉罐,将啤酒倒进杯子。泡沫溢了出来,弄得手指和杯子外面都是,明明平常不会这样的。但里沙子没在意,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啊啊!真好喝!”她将这句喃喃自语吞进肚。
“各式各样的人出庭,陈述各种事,检察官和辩护律师讲的话又完全不同,原来说话方式不一样,听起来差异竟然那么大。不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所以大家的脑子都很混乱,一到休息时间就会思考、讨论。
“我跟得上大家,一点都不勉强。我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我和大家一起努力,跟上大家的脚步,也和大家一样感到疲惫,和大家一样都有着必须喝一杯才能放松的心情。但我不会像六实喝得那么凶,更不可能喝到烂醉。”里沙子像在替自己辩解似的不停说着,吃着腌渍夏季蔬菜、炸鸡块。今天的菜口味比较重,婆婆肯定是想着要让食物能耐高温,避免我们还没到家,菜就馊掉了。里沙子想。
“大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努力。”
“但你不是候补吗?”
阳一郎这句话让里沙子诧异地看着他。
“别说我是候补什么的,说得好像我打瞌睡也没关系——”
里沙子忍不住脱口而出,却被阳一郎打断。
“那你要我怎么说?拜托!我可没说打瞌睡哦。就算负荷不了,也别冲着我发泄啊!”
里沙子看了一眼这么回击的阳一郎后,视线落在桌上。虽然想说句对不起,可是——
“要再帮你添一碗吗?”嘴巴却说出不一样的话语。
“不必了。”阳一郎拿着自己的碗和盘子站起来,放到流理台,说了句,“我去洗澡。”
“你在气什么啊?我没有对你发泄的意思啊!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里沙子突然冲着走向走廊的阳一郎发问。
“什么?”阳一郎停在隔间门前,看向里沙子,“我没生气啊!怎么这么说?”他不耐烦地问。
“可是总觉得……”总觉得心里很不好受,里沙子说不出口。
“也许你觉得我好像不太关心你在做什么,问题是我根本不清楚审判的事,也不知道从何问起,你也没办法说得很清楚,不是吗?如果真的不喝就无法放松的话,那就喝呗!”
里沙子的视线落在阳一郎脚边。她想:这个人说得没错,我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我只是说你要是觉得撑不下去,就别做了。既然你不想退出,就算是候补也只能努力了。我知道你很累,也很焦虑,但是再撑几天吧。”
阳一郎转过身,打开隔间门。里沙子看着餐桌,将剩下的啤酒倒进杯子,一口喝光。
“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很僵呢?”里沙子已经搞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无法对阳一郎说出想说的话,无法让他明白自己的想法。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里沙子心中突然有此疑问。是从周四他怀疑我虐待孩子那时开始的吗?在那之前,我难道就能轻松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表达出来了吗?
“可是就太太也会回嘴一事来看,她也不是只有挨骂的份……”里沙子耳边响起今天在评议室里众人讨论的声音,以及自己针对问题提出的看法。对丈夫说出来的话,水穗又会如何回嘴呢?虽然友人做了间接说明,但不应该是这样,里沙子想听当事人怎么说,虽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果然还是有点咸啊!”里沙子喃喃自语,这声音让屋子显得分外寂静。
洗好碗盘,也洗好澡,里沙子走向卧室。文香与阳一郎已经睡着了。里沙子帮睡到露出肚子的文香盖好毛巾被,坐在一旁闭上眼,回想今天看到的那位母亲。
水穗母亲的穿着有点格格不入,但可能是因为要站在人前说话,所以特地去了美容院,穿着亮色系衣服出庭吧。
水穗竟然连怀孕生女、买房子的事都没跟父母说,着实令人感到惊讶,但里沙子能理解她为何不找母亲商量育儿的事情。
因为里沙子也是如此。虽然母亲说话的语气不是在蔑视女儿,她只是用比较特别的方式表达对子女的关心,自己也能理解她只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但里沙子就是讨厌,接受不了。“你可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我那个时代不像现在这么方便,辅食得自己准备,每天还得清洗自己做的布制尿布。丈夫是个完全不碰家务的人,婆婆和母亲也都帮不上忙。这些都是很普通的事情。而你为什么连这么普通的事都做不好呢?”里沙子真的很讨厌被这么批评。被哺乳一事整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也是,里沙子只好笑着对打电话来的母亲说宝宝喝的都是母乳。当时自己真的很痛苦,以至于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了。但她唯独清楚地记得这件事。
当然,今天站上证人席的那位母亲并非憎恨女儿。但里沙子明白,水穗母女二人的关系,与寿士母子二人的关系有着微妙的不同,或许这个不同就是将水穗逼至绝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