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七天(第10/10页)

“听说有那种由担任过陪审员的人组织的团体呢,”六实说,“他们会举办交流会,还会提供心理咨询服务,审判结束后,要不要一起参加啊?”

里沙子不太明白六实在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就像你不是说得喝几杯才能放松吗?老实说,我觉得审判结束后,我可能一时之间也无法开朗起来吧。我想里沙子可能比我更难受,毕竟你也有那么小的孩子,年纪又和被告人差不多,难免会受到影响。我只是想告诉你别那么担心啦!”

六实这么说后,往电梯走去。

“咦?我哪里不太对劲吗?”

里沙子下意识地问。她跟在六实后面走着,忽然想到:“刻意在洗手间外面等我,还劝我去做心理咨询,果真是我哪里不太对劲吧?”

“哎呀,怎么总是这么说呢?不是你哪里不对劲啦!前几天我们不是聊到,说大家都很累吗?所以我就想,意识到还有这样的团体,也许能让自己稍微放松些吧。”

六实按下电梯钮,抬头望着显示楼层的屏幕。一旁的指示灯显示电梯马上就到,可电梯却停在八楼不动。

“怎么说呢?我真的很想放松一下。虽然每天都告诉自己要保持平常心,但还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太对劲。半夜好像还常常会发出痛苦的呻吟。我丈夫很担心,所以帮忙查到了那个团体。他们的交流会上,律师和临床心理医生也会出席,听上去可以尽情畅谈。好比对什么很不满、对什么很困惑,或者什么事让你很痛苦之类的……另外,政府的咨询热线就算我们完成陪审任务后也能拨打,也有诊所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起初听我丈夫说这些时,还有点不以为然,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了。”

电梯终于来了。门打开,里沙子和六实走进拥挤的电梯,沉默暂时降临。

“你也可以上网查查看,肯定一下子就懂了。我觉得肯定会有帮助的。”

走出电梯时,六实这么说。里沙子看着她,思索该如何回应。

“当然也要去喝两杯啦!”六实笑着说。里沙子不由得笑了,一笑就觉得轻松不少。

只是从大楼走到站台这段短短的距离,就热到让人汗流浃背了。里沙子和六实一起搭地铁,被汗水濡湿的衬衫贴着背部和腋下,车厢内的空调一吹就感觉特别冷。里沙子想起来,第一天的讲解中确实提到了参与审判后的心理疏导问题。但可能是第一天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所以自己把这件事忘记了。要不就是当时觉得心理疏导未免有些夸张,根本没放在心上。

“你丈夫真体贴,还帮你查了这方面的事。”两人拉着吊环,并肩而立,里沙子随口说道。

“是因为每天晚上都被我吵醒,才会那么担心吧。他估计还在想,一向豪爽畅饮的老婆怎么突然目光呆滞地喝起闷酒了呢?”六实苦笑着说。

白天听水穗陈述时那种突如其来的耳鸣又开始发作。“啊,又来了。”里沙子警觉起来,但也不知该如何让耳鸣停止。酷似蝉鸣的耳鸣越来越迫近、越来越响。六实下车时微笑着说了些什么,但全被这耳鸣淹没了,里沙子根本没听到,只好挤出笑容,轻轻点头,挥了挥手。

这天,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阳一郎却还没回来。里沙子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先吃晚餐。为了不错过阳一郎的联系,她只好将手机搁在洗脸台上,先帮文香洗澡、刷牙。全都干完后,还是没接到阳一郎的电话。今天文香一路上都睡得很熟,没有闹别扭,回到家洗完澡后马上就又睡着了。里沙子也快速地洗了个澡,出来后握着手机,喝光了一罐啤酒。就在她想干脆自己先吃饭时,玄关那里传来了转动钥匙的声音。

阳一郎边看电视,边吃饭,屋子里只听得到电视声。阳一郎如此沉默,让里沙子很不安。“他又在生什么气?怎么都不跟我说话,我们的关系变得很糟吗?”

于是,里沙子尽量故作开朗地转述六实说的事。

“听说有那种由陪审员举办的交流会,或者说联谊会呢!还会提供免费心理咨询。也是啦!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回归平常生活。参与审理的案件不同,陪审员内心受影响的程度也不一样。听到有这样的聚会,真是安心多了。”

婆婆今天准备的菜肴有筑前煮、炸鱼、芝麻凉拌菠菜。里沙子将淋上塔塔酱的炸鱼和卷心菜丝分盛到小盘子上。

“你会去吗?”

阳一郎盯着电视,这么问。不懂他在问什么,里沙子只能反问:“什么?”

“就是那个心理咨询什么的。”

“嗯……如果需要的话。”

“文香怎么办?又要拜托那边吗?”

里沙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仔细想了一会儿。他是什么意思?哦,他是在问我,要是去心理咨询的话,是不是又要把文香托给浦和那边。这是在责备我吗?还是单纯问问?

“我还没决定要去,只是听到有这种服务觉得很安心,因为我一直都很不安。”

里沙子说着,看着盯着电视的阳一郎的侧脸。阳一郎默不作声,里沙子的视线回到餐桌上,继续吃饭。肚子里满是赶在另一半回来前一口气喝光的啤酒,里沙子早已没了食欲。

“是哦。”

阳一郎的这句回应,和里沙子刚刚的话之间有一段微妙的间隔,所以里沙子一时没明白这句“是哦”针对的是什么事,于是又“咦?”了一声,声音有点沙哑。

“哦,之前不是有那么一次吗,我其实在认真听,只是没有马上回应,你就以为我在生气了。所以刚刚那句就是回应。意思是:‘哦,挺好的。’”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去,如果一定要去的话,我也会尽量不给浦和那边添麻烦的。”

“我没那个意思呀,”阳一郎立即回应,“他们很高兴文香过去,所以不必那么客气,你就安心治疗吧。”

远处传来蝉鸣声。听起来还有些距离,所以应该不是耳鸣,而是真的蝉鸣吧。里沙子专注地听着。这声音是打哪儿来的呢?

为什么要说出这件事?里沙子很后悔。她发现自己希望阳一郎像六实的丈夫那样,也会担心自己的妻子。希望他能理解自己承受着多大的心理负担,希望他能理解自己并没有和社会脱节。如果说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的话,那也只是一句“真是辛苦你了”而已,但谈话却总是走向失控。是自己要求太多了吗?还是说,我一味地希望他能理解自己,却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清楚地表达过呢?

“我吃饱了。”

里沙子说着,拿起餐具站了起来,阳一郎还在吃。里沙子凝视着阳一郎的筷子,每当他抬头看向电视,那筷子就会停下来。“他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呢?”里沙子心想。已经洗过澡了,接下来自己只要洗完碗后顺手清理一下流理台,就可以睡觉了。里沙子抬头瞅了一眼时钟,又偷偷看向阳一郎,确保他没有发现自己在看时钟。看着盯着电视的另一半,里沙子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