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八天(第5/11页)
面对越来越强烈的光,里沙子眯起双眼。
水穗的打扮和昨天完全不一样,陆续就坐的陪审员们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今天,她身穿白衬衫,搭配蓝色麻料裙子,似乎再撑一把太阳伞,就能出门购物了。对她这身穿着,里沙子也没有像昨天那样觉得难以理解。
庭审从陪审员与法官的补充讯问开始,接着出具了水穗的自白书。因为判断水穗是在没有心理压力与外力强制的情况下完成的自白,所以法庭决定同意采用这份自白书作为证据。自白书被当庭宣读,之后是检察官的陈述求刑,以及律师的辩护。
水穗与寿士结婚前,曾因物质需求与有妇之夫交往,足见她对名牌的崇尚。她也因此,会对这段无法满足她物质追求的婚姻深感不满。她在虚假的育儿日记中描绘了一个洋娃娃般完美的孩子,更证明了她对每天哭闹不停、还需要把屎把尿的孩子心怀埋怨。
这几天庭审中出现的新证据,主要就只有这两点,但已经足够了。里沙子觉得,水穗在人们心中的形象一定比第一天更像一个残酷无情的母亲了。水穗面无表情地听着。
“水穗总是将别人视为坏人,就连向她伸出援手的人也被视为加害者,而且每次问到不利于她的问题时,她都回答得很暧昧。水穗将一个宝贵的生命视为可以轻易舍弃的过时名牌包,迫使毫无抵抗能力的婴儿跌落水中,这一恶行令人发指,可以说罪无可赦。”每次检察官陈述时,里沙子都看到坐在前面的年长女性缓缓点头。旁听席上,有的年轻女子也皱起了眉头。
寿士的母亲希望处以重刑,但寿士则表示,自己虽然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创伤,但没有离婚的打算。
里沙子听闻,差点惊呼出声,不由得伸手捂嘴。
没有离婚的打算——
检察官继续陈述:“水穗坦承自己犯下了罪行,也希望被处以合乎罪行的刑责。寿士表示虽然水穗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但他愿意原谅她,也想继续守护真心反省的她。希望水穗偿还完自己的罪过后,两人能重新一起走下去。”
听到这番话的水穗依旧面无表情。检察官要求判处水穗有期徒刑十年。
辩护律师的最终辩护内容与第一天差不多,只是特别强调被告遭到了“心理虐待”。
大声怒斥、醉酒后的粗口,或是冷战无视,寿士这一系列行为无疑是一种无意识的心理虐待。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人,绝对无法了解这种不同于肢体暴力的要挟。
“心理虐待”,里沙子在心里反刍这个词。总觉得听到寿士不打算离婚后,这四个字给人的冲击变得越来越没有力度了。
没有离婚的打算,想继续守护妻子,希望两人还能一起走下去——陪审员们一定觉得寿士是个难能可贵的丈夫吧。也许他会口出恶言,也许他一生气就幼稚得不可理喻,但这是任何一个家庭都有可能发生的事。不过,对于杀害亲生孩子的妻子还能如此宽容,实属难得。
然而,里沙子听到寿士的这些话时,感受到的只有绝望。“这位被虐待到连孩子都失去了的妻子,就算坦然面对罪行,再次回到正常生活,也无法逃离那个丈夫吧。”里沙子想。
无论被关进监狱多久,亲手杀害孩子这件事还是会如影随形地纠缠着她吧。更可怕的是,她的丈夫会抓住这个把柄,巧妙地用各种言辞不断攻击她吧。犹如一把利刃架在脖子上。
里沙子看着水穗,仿佛瞧见了一位头发整齐漂亮、身穿新衣的女人。“我所看到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里沙子静静地发现并接受了这一点。自己想要袒护,想要为之辩护,希望陪审员能理解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水穗再次起身,进行最后的陈述。只见她挺直背脊,视线落在斜下方,开口说道:
“还有很多想和小凛一起做的事,但全都因为我而变得不可能了。我是个没用的母亲,每当孩子被别人说不太对劲时,就会自责是因为自己奇怪,才会害孩子也怪怪的。我连向丈夫问一句:‘这孩子才没有怪怪的,对不对?’的勇气都没有。反正他一定会说:‘还不都是因为你很奇怪。’”
明明没看小抄,水穗却能像朗读似的娓娓道出。面无表情的她有种在演戏的感觉,里沙子觉得这下恐怕又会招致陪审员们的反感吧。这些对水穗而言理所当然的行为,总是给人一种违和感,让人焦躁又困惑。这是为什么呢?里沙子看着眼前这个人,试着把她和自己剥离开,思考起来。自己此前从未见过她,将来也永远没机会见到了。在里沙子的脑海中,身穿水手服的水穗,还有穿着体育服的水穗浮现了出来,随后又消失了。
“我从没想过要是小凛不在就好了,只想着还有很多想和她一起做的事。但我却毁掉了这一切。我懦弱没用,道歉再多次也道歉不完,只能每天想起自己做的事,每天道歉。希望小凛能投胎到更坚强的母亲身边。”
虽然法官已经宣布暂时休息,但里沙子迟迟没能从位子上站起来。
法官向里沙子等人说明:用完午餐,休息时间结束后将进入评议阶段,希望大家针对这几天在法庭上听到的事情发表看法。任何主张都行,希望每个人都能直率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不知是不是因为“评议”这个词听起来有些沉重,直到昨天还很闲散的午餐时间,如今却飘着些许紧张感,没有人开口,也没有想吃便当的欲望。
“明天要做什么?也是评议吗?”
年长的女性以轻松的口吻问道。与其说想知道答案,不如说她是为了缓和气氛。
“今天大家提出疑点,进行讨论。明天将就具体证据讨论被告是否蓄意杀人、行凶时是否有责任能力等,之后就针对刑责进行讨论,”女法官说道,“如果想知道证人和被告人的陈述内容,说一声就好,我们可以播放录音。”法官补充说明。
“那么后天……”
年长的女性喃喃道,没再继续说下去。里沙子觉得气氛变得更沉重了,其他人似乎也是同感,都垂着眼。
“总之,先吃饭吧。午休后进行评议。”法官说。
只见年轻男子起身离座,大家全都看向他。他一脸困惑地小声说:“那个……”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外面吃,可以吗?可是已经订这个了。”
他指着便当。
“当然可以,请自便。一点开始进行评议。”
听到法官这么说,他点了一下头,走出房间。陪审员们目送他离去,纵使门已经关上,大家的视线还是没移开。
“难不成我要吃两个便当吗?”年长女性的声音让大家缓缓地拉回视线,“哎呀!开玩笑的啦!”她笑着说。但没有人跟着笑,她只好假咳一声,啜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