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第18/27页)
看门人关闭了入口的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他建议晚点再回来,好给我一盏油灯,因为停电很久了,电话也一样不通。然而他会在尽量短的期限内将它们恢复起来。
热气闷人,我打开了窗子。马路上车水马龙的噪音和照亮房间的阳光将这座公寓照进了现实。我的手肘支撑在窗前。底下的汽车、卡车停在红灯前。苏尔特大道与里果和英格丽特以前熟悉的那条大道完全不同,然而相同的是夏季的夜晚和星期天空阔无人的时候。可是我肯定他们去汝安雷班以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我最后一次在巴黎见到英格丽特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她曾经暗示过这里。我们曾经谈到当时我经常来的这些周边街区——我感觉她问过我住在哪里——她也对我说过,她很熟悉这些地方,因为她和父亲在这里生活过,在布特—索蒙附近的阿特拉斯街。甚至和里果在一起住过一套小公寓。她弄错了地址。跟我说的是达夫特大道而不是苏尔特大道。
我一扇扇打开了柜门,里面只剩下空架子。反射在镜面上的阳光让我眯起眼睛。墙壁上什么都没有,米黄色的油漆斑斑脱落,只有床头顶上的一块标记表明曾经有一幅画或者一面镜子悬挂在那里。在床的每一侧都有一张床头柜,上面铺着一块大理石板,和酒店房间里的一样。窗帘是紫红色的。
我想打开其中一个床头柜的抽屉,可是抽屉打不开。
我用维隆区我公寓的钥匙奋力转开了锁孔。抽屉里放着一个栗色的旧信封。邮票上标明“法国”。地址是用蓝墨水写的:巴黎八区提尔西提街3号,里果先生。但是这个地址被划掉,加上了黑墨水字体:巴黎十二区,苏尔特大道20号。信封里装着一页打字纸。
告住户
目前位于提尔西提街3号的用于连档住房的私人酒店,近日将公开出售。
为广而告知,住户们可咨询诉讼代理人吉利夫人,地址:马莱谢博大街78号和地产管理处,巴黎银行街9号。
一九四二年一月十八日
我似乎又陷入了梦境。我触摸着信封,反复阅读地址,长时间把目光停留在那个名字上:里果,那几个字母始终是那几个。然后我走到窗口查看是否一直有车辆顺苏尔特大道,就是当今的车辆和眼下的苏尔特大道行走。我很想给阿奈特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拿下话筒的那一瞬,我才想起线路不通。
两张床都铺着同样的苏格兰格子毛毯。我坐在一张床的一头,面对窗户。手上拿着那封信。是的,英格丽特没有对我说错。但是人们往往想象的是某个人和你说起过的地点和情境以及在此加上的其他细节。这个信封也一样。现实当中存在这个信封吗?也许这只是构成我梦想的一个物质?无论如何,提尔西提街3号曾经是里果母亲的家,也是里果认识英格丽特的时候居住的地方:她曾对我说过里果把她带到这座他独自一人居住的公寓时的惊讶,那还不过是几个星期的时间;古老的家具、不忍迈步踩踏的地毯、油画、枝形吊灯、细木护壁装饰、丝绸窗帘和冬天的花园都让她产生了安全感……
因为宵禁,他们不敢在客厅里点灯。他们在一扇落地窗前待了几个时辰,观赏凯旋门那个比夜色还要阴暗的高大痕迹,而广场则被白雪打扮得荧光粼粼。
*
“您睡了吗?”
他手持一盏油灯走进房间,我没听到他进来。天色暗下来了,我躺在了床上。
他把灯放在床头柜上。
“您这就住进公寓吗?”
“我还不知道。”
“您想要的话,我给您两张床单。”
油灯把倒影打在了墙壁上。我本以为如果只身一人,我的梦还可以继续。但是这个人的出现让我感觉到真实。他的嗓音回荡,十分清晰。我立起身子。
“您的被盖已经有了……”
他给我指了指铺在床上的苏格兰毛毯。
“它们是里果先生的吗?”我问。
“当然,除了床和衣柜,那是留在这里的唯一物件。”
“那他是和一个女人住在此地的吗?”
“是的,我记得第一次对巴黎轰炸时,他们就住这儿……他们两个都不愿意下地窖……”
他走到我身边,在窗台上撑起手臂。苏尔特大道空旷无人,吹起了风。
“从下星期一起您就可以打电话了……还好水没断,我让人把厨房里的淋浴器修好了。”
“是您在维护这所公寓吗?”
“是,我偶尔出租赚点儿零花钱。”
他大大地吸了一口烟。
“要是里果先生回来了呢?”我问他。
他思索着,看着下面的大街。
“战后我觉得他们住在了南方……他们很少来巴黎……之后她可能离开他了……他只是一个人……在十多年时间里我还偶尔能见到他。他在这里临时住几天……来拿信……再后来,我就见不到他了……我不认为他还会来。”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沉重口气让我震惊。他盯住大街另一端的一个点。
“人们都不来了。您没发现吗,先生?”
“看到了。”
我很想问问他听到了相关的什么事情,但是我改变了主意。
“对了,告诉我您还需要床单吗?”
“我还没打算在这儿过夜。我的全部物品都在多狄斯饭店呢。”
“如果您明天要找人帮您搬家,我和我的汽车维修同行都在。”
“我几乎没什么行李。”
“淋浴设备很好,可是没有肥皂。我一会给您拿上去。还有牙膏……”
“不不,我还要在饭店住一晚呢……”
“随您喜欢,先生。我该把钥匙给您。”
他从裤袋里拿出一个黄色的小钥匙交给我。
“别丢了。”
这是不是很久以前英格丽特和里果使用过的同一把钥匙呢?
“现在,我要走了。我要守在加油站帮助我的朋友。您可以在那儿找到我……”
他生硬地握握我的手。
“我把油灯留给您。不用陪我。我会在黑夜里走过去。”
他轻轻关上了身后的房间门。我看他走出大楼,压低脚步声,缓慢地朝加油站走去。我刚才注意到他穿的是便鞋,他的白衬衫和米色裤子更像是他在夜间洗海水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