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18/33页)
拉扎尔抽着烟,沉默不语,看着跳舞的人们。我已经几年没有见他了,现在觉得格外陌生……在他身边我感到了一种孤独,就像这个人生活在北极一样。孤独和平静,一种充满哀伤的平静。突然间我感到,这个人已经无欲无求了。他不想要幸福,也不想要成功,是的,也许根本不想写作了,他只想认知、理解这个世界,只想知道真相……他谢顶了,而且有时以一种彬彬有礼的方式表现出似乎有些无聊的神情,但是他也像个佛教徒一样,用斜视的眼光观察这个世界,对所有的这一切他是怎么想的?
当我们喝完黑咖啡后,他说:“您不害怕诚实吗?”
“我什么事情都不怕。”我说。
“您听我说,”他生硬、坚决地说,“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干涉别人的生活,我也没有,但是彼得是我的朋友……并不是人们习惯说的那种廉价的朋友。我很少跟人保持这种朋友关系。这个人,您的丈夫,保存着我们年轻时的秘密和那些魔幻般的回忆。那么现在我告诉您件事。我要说的事情听起来有些戏剧性。”
我僵直地坐着,面色苍白,就像一尊雕塑,就像一个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小国仁慈王后的半身塑像。
“尽管说吧。”我请求道。
“用比较粗鲁的方式,我可以一句话笼统地表达出来:请放手!”
“确实很粗鲁,”我说,“但是我不明白,把手从什么地方放下呢?”
“从彼得身上,从紫色缎带以及那个戴着这条缎带的人那里放手。您明白了吗?我的话说得就像电影里的那样粗鲁,放手、别干涉……您不知道应该把手伸向何处。触摸之处,伤口逐渐痊愈,已经凝结、结痂了,在它上面形成了一层薄膜。我已经关注你们的生活五年了,我注意观察这个抽枝发芽再生的过程。您现在想要去触探这个伤疤,但是我提醒您,如果您撕开这个伤口,如果用指甲尖碰伤了它,那么整个躯体就会流血……也许某种东西会被毁灭,或者某个人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有这么危险吗?”我问道,同时看着那些跳舞的人们。
“我相信是的。”他斟酌着,谨慎地说,“的确有这么危险。”
“那么就有必要做。”我说。
我的声音清脆,带着某种嘶哑,还有一丝颤抖……他抓住我的手。
“您要忍耐。”他用非常炽热、乞求的口气说道。
“不,”我说,“我不想再忍耐。我已经被骗了五年了。我的命运比那些丈夫不忠、轻浮、拈花惹草的女人还要糟糕。五年以来,我一直同一个没有面孔的人对抗,她像个幽灵一样存在于我们之间,在我们的家里。现在我受够了。我不能和一种感觉斗争,我宁愿和一个有血有肉的对手交锋,而不是和一个狂热的幻影……就像您以前说的,真相总是更简单。”
“是更简单,”他以平和的口吻说道,“同时也是无止境的危险。”
“那就尽管危险吧,”我说,“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吗?我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而他的心不属于我。而且这个人还保留着记忆,想通过我从这段回忆和感情中解脱出来,仅仅因为这段回忆和感情,这个欲望对他来说是不相称的……您刚才是这样说的,对吧?那么他要对这个不相称的欲望负责,放下他的地位和尊严。”
“不可能的,”他颤抖着,激动地说,“他会就此毁灭的。”
“现在这样下去,我们也将被毁灭。”我平静地说道,“我们的孩子已经毁在其中了。现在我就像一个梦游者。我肯定是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不要打扰我,不要对我喊叫,因为我会跌入深渊……如果您有能力,就帮助我吧。我嫁给一个人,因为我爱他。我当时以为,他也爱我……我跟这个人一起生活了五年,但他没有把心完全交给我。为了让他成为我的,我尽了一切努力。我尽力去理解他。我用荒谬的理由安慰自己。他是男人,我对自己说,男人是骄傲的。我还对自己说,他是中产阶级,是孤独的。但是这一切都是谎言。之后,我就用最强的人类关系纽带——孩子把他绑在我的身边。我没有成功。为什么?您知道吗?……这是宿命吗……或者还是别的什么?您是作家,是有智慧的人,是他的同盟者,是彼得人生的见证人……现在您为什么沉默了?有时我相信,发生的所有事情当中您也是一份子,您有一种凌驾于彼得灵魂之上的力量。”
“以前是有的。”他说,“我必须要把这个力量分让出去,您也要学会共享,这样也许每个人都能逃脱出来。”他腼腆、慌乱地说道。
我从没有见过这个孤独、自信的人像此时这样的踌躇,一位佛教长老现在变成了一个凡胎俗子。他也许最想溜之大吉,以避免回答这样令人窘迫的和危险的问题。但是我现在不会放过他。
“爱情是不能分享的,这点您知道得最清楚。”
“陈词滥调,”他沮丧地说,然后点燃一支烟,“一切均可分享,特别是爱情中可以分享一切。”
“如果我与人分享爱情,那我的生命中还剩下什么呢?”我非常激动地问道,以至于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还剩一座房子?社会地位?我和那个人共同分享午餐和晚餐,他也时不时温柔地送礼物给我,就像一个给爱发牢骚的头疼病人喂服一汤匙溶解在水里的止痛药一样?……您怎么想的?是否有比和某人度过这样的半辈子更让人屈辱,更不人道的境遇?我需要的是一个人,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人!”我几乎要喊了出来。
我这样说着,这样由于绝望而不顾一切地表达着,我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在舞台上,有点夸张,具有戏剧性。激情总是有些戏剧化的。
就在这一刻,有一个人正好穿过花房,那是一名军官……他站住了,警觉地回头看了看,然后急匆匆离开了,摇着头。
我感到很羞愧,用一种歉疚的口气,压低声音说:“拥有一个不和任何人分享的人,就这么不可能?”
“不,可能。”他认真地凝望着棕榈树,“只是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