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12/39页)
比如说,有一次在陵墓那里发生的事情。哦,陵墓!你知道吗?在他们家帮佣的时候,我发现所有人都偷他们东西。厨娘在采购金上做手脚,男仆让供应商把葡萄酒、白酒和精美雪茄的价格写高,司机偷汽油然后卖掉。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连主人自己也很清楚,几乎成为家庭秩序的一部分。我不偷盗,因为我只是个单纯的全职女佣,我没什么好偷的……但是后来,当我成为女主人,我想起在地下室和厨房里看到的把戏,而陵墓事件是一个太大的诱惑,我无法抗拒。
因为有一天我的丈夫……那位真正的丈夫,那个绅士……突然醒悟,他的人生缺少某些东西,在布达的陵园没有一个真正的墓室。他的父母,老先生和老妇人,还是老派的死者做法,他们的尸体在一块简单、破旧的大理石墓碑下面朽烂,没有墓室。当我的先生发现这个疏忽时,开始变得阴沉忧郁,之后我们开始四处奔波,来弥补这个严重错误。他委托我和设计师以及工头讨论如何为死者建一座完美的墓室。那时我们已经有了不止一辆汽车,在泽拜盖尼[55]有避暑别墅,在施瓦布山[56]上有一套冬天住的公寓,当然在玫瑰山丘上我们也有房子,在多瑙河以西,临近巴拉顿湖地区我们有一座城堡,是我先生通过做贸易获得的。在房屋的需求上我们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
可是我们连一座家族墓穴都没有。我们要尽快弥补这个令人尴尬的疏忽。当然不能把工作委托给一个普通的建筑师。我丈夫进行了深入调查,谁是城里最好的墓室设计师……我们让人从英国和意大利寄来很多设计方案,印刷在铜版纸上的散发着光芒的书籍……没有人相信关于墓室竟然有这么丰富的专业资料……因为人只是两腿一伸就死去,每个人都不过如此……然后挖坑掩埋,就这样结束。但是老爷们过另外一种生活,他们的死亡自然也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在专业人士的帮助下我们挑选出一个模本。我们将建造一个美妙的,带着穹顶,内部宽敞通风、干燥的家族墓穴。当我第一次从内部看到这个精美的墓室时,我暗自流泪,因为我一下子想起在尼尔塞格我们居住的沙子里的深坑。是的,这个墓穴比我们的深坑还要宽敞。为谨慎起见,他们在内部估算了六个人的空间,两个老的,我先生和另外三个人,我不知道,还有谁?……也许是给某个客人,如果正好有人拜访,然后要在这里安葬,这样不会造成拥挤。我看了三个多余的位置,我对我的先生说,我宁可让狗埋在这里,也永远不愿意躺在他们的墓室里……真希望你看到我这么说的时候他笑成什么样!
所以我们为每件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准备。当然在墓室中也有照明,有两种灯光,蓝色和白色。当所有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我们请来一位神父,让他为这个私人享受的场所举行落成仪式。那里拥有一切,我的天使……入口上方是金色字母的碑文。墓室正面,在谨慎制作的微型小窗户上,可以看到家族贵族徽章……就跟他们在内裤上也绣上贵族头冠一样……之后,在陵墓前辟出一块空地,种植了很多花卉,接着是柱廊入口,前厅为访客准备了大理石板凳,没准他们在临死之前突然产生兴趣来这里休息一下。必须要穿过院子和雕有装饰性花纹的铁门才能到达两位老人的安息之地。那是一个真正的墓室,就像不是为了三五十年而准备,到了那种年份,连最高贵的死人都会被从公墓中移出。他们是为了永恒的时间而准备,当最后审判的号角唤醒了那些贵族和老爷的尸体,他们像往常一样,穿着睡衣和晨袍从棺木中起床。我从墓室的工作中赚了八千潘戈,建筑师不肯做出更多的让步。我在银行里有一个活期账号,我愚蠢地把这笔额外的微薄收入存入这个账号,一天我丈夫偶然发现邮局的通知,上面写着我的这笔小钱额外得到多少利息……他没有说任何话,怎么会说什么呢,你为什么这样想?……但是能看出来,他很不好受。他觉得作为家庭的一分子不应该从父母的墓室里赚取任何钱财……你明白吗?我事到如今也想不通。我只能说,你看,这些富人们是多么怪异。
我还要跟你说另外一件事。我习惯了一切,忍受了一切,一身不吭,但是他们有一个习惯我无法忍受。即使现在,当我想起时,也要使劲吞咽,因为我恶心得想吐。我无法忍受,真的!……过去几年,我渡过了一道道难关,但功课并没有结束,只不过我已经忍受了一切,对一切都感到心平气和了。你看,最后也许连对衰老我也逆来顺受,默不作声,但是他们那个习惯让我无法忍受,就那一个……如果我想起来,我仍然由于无能为力愤怒得涨红脸,就像火鸡一样。
你说床笫之事吗?是的,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件事情与床有关,但是其他层面上的问题。是关于他们的睡衣和睡袍。
我看出来你不明白。事实上也很难讲清楚,因为你看,我羡慕那座房子里的一切,我注视着并惊叹于每一件东西,就像看到动物园里的长颈鹿一样……彩色的卫生纸,瑞士的足部保健品,全部的一切。我知道他们这样特殊的人是不会过那种世俗又平凡如普通大众般循规蹈矩的生活的。他们的一切必须以另外的方式来做,布置餐桌,整理床铺,和普通的大众完全不同。当然,为他们烹制的餐食也完全不同,也许他们的肠胃系统也是不一样的,就像袋鼠一样……我不知如何准确地对你说明白到底是怎么不一样的肠胃系统……但是他们与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拥有另外一种消化系统。不是自然而然的,依照某种规则和方法,他们服用特别的泻药,神秘的灌肠剂……同样是那么神秘莫测。
对于这些我只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有时甚至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文化,看起来,不只是在博物馆里可以看到,在这些人的浴室里,在为他们准备食物的时候也可以体现。这些人甚至在封锁期间,在地窖里,也过着和其他人不同的生活,你想想?……当人们只能吃红豆和豌豆时,他们仍能打开外国罐头盒子,品尝斯特拉斯堡鹅肝。在地窖里度过的三周里,我见过一个女人,一位前部长的夫人,她的先生在俄国人来之前逃到西方去了,而妻子则留在了这里,因为在这里有她的某个人……不管你是否相信,这个女人即使在轰炸期间的地窖里,仍然在减肥。她很注意自己的身材,在酒精炉上用意大利橄榄油为自己烹饪某种美味的颠茄[57],因为她害怕油腻的豆子和所有的筋肉。这个女人竟然害怕这些当时人们在死亡恐惧和心灵恐慌中狼吞虎咽地咀嚼的食物会让她发胖!……每当我想起这个女人,我总是想,文化是多么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