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15/39页)

他们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你看,我曾经历过一个那样的时代,国内的有钱人的命运已经变得很糟糕了。所有的状况都不利于他们,每个人都发誓对抗他们。根据精心制作的周密计划,他们被逐步剥夺了一切……有形的资产……然后用狡诈的手段,抢走那些无形的资产。尽管如此,这些人最终仍然过得很富足。

我目瞪口呆地观察一切,张大嘴巴,但是并不愤慨。我没有嘲讽他们,怎么会呢!现在我不是想对你吟唱关于金钱与富贵和贫穷的咏叹调。你不要误会。我知道,如果我在清晨就开始叫嚷,我们痛恨富人,因为他们有钱又有权,那会听起来很好听。我恨他们,但不是因为他们的财富。准确地说,我害怕他们,但是那种怀着敬畏之心的恐惧,就像盲人害怕闪电和雷声一样。我生他们的气……就像古代的人类对上帝的气恼一样。你知道,那些小个子、大肚子、具有人的模样的神,多嘴多舌、放浪形骸,每个都是调皮鬼。他们进入人类每一天的秩序之中,钻到他们的床上,侵入女人的生命中,拿面包蘸平底锅里的沙司吃,表现得完全就像个人类,但是他们仍然不是人类,他们是神,是普通的、能够帮助我们的、拥有人的躯体的神。

是的,当我想起富人时,我也是这样的感觉。我不是因为他们拥有金钱、宫殿、宝石而痛恨他们。我不是一个造反的无产者,也不是带着阶级意识的工人,根本不是……为什么我不是?因为我来自更底层,所以比起蛊惑人心的那些说法,我更清楚其他的东西。我知道,在所有这一切的最底层,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曾也不会存在公正。一种不公正消失,会有其他的不公正取而代之。我是个女人,长得很美,即使身处最底层,也总是期盼被阳光照耀……告诉我,这是罪过吗?可能那些以此为生的革命家……他们承诺,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结果事与愿违,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反而更加糟糕,那么他们就采取行动,让事情以另外一种方式变得恶劣……可能他们会因此取笑我。但我想真诚地和你说这些。我愿意给予你一切我所保留的东西,不仅仅是首饰……因为我承认,我之所以恨富人,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仅仅从他们那里拿走了金钱。而其他的东西,比如富有的秘密和意义,拥有像财富一样的另外一种可怕的魔力……这些东西他们并没有给我。他们隐藏得很好,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革命家能从他们手中夺走……他们隐藏得比在国外银行保险柜里存放的宝物和埋在花园泥土下面的黄金还好。

他们没有给予我这种能力,就是每当交谈正好到了紧张或者痛苦的时刻,他们能够突然毫无过渡地转向别的话题……那时我由于某种激烈的情绪而心跳加速,或因陷入爱河,或因他们对我不好而生气……因为我看到了不公正,因为某人受到了伤害,我想愤怒地吼叫……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始终镇定自若,面带微笑。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切。某种程度上,言语似乎永远也无法真正地表达任何事情,任何生命中重要的事情……你知道,就像出生或者死亡一样,那可能是连真正的语言都无法表达的事情。也许音乐可以做到这一点,我不知道……或者当一个人渴望另一个人,他可以触摸她,就这样……你别动。我的另一个朋友不是毫无理由地在字典里从头至尾埋头苦寻?他要找一个词,但是没有找到。

即使我也说不出来准确的字眼,你也不必惊讶。我只是想和你说说……世界上真正有价值的话语又在哪里呢?

把照片再递给我看看。是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封锁之后……也是这个样子。他仅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就像一件优质的物品在使用中的改变……变得更为光滑、细腻,磨得更为亮泽,就像一个很好的剃刀刀片或者琥珀烟嘴一样。

谁知道呢……或许聪明些的办法是,我该下定决心,努力来讲述这件事。你知道,回头我从结尾开始讲起。也许这样你能够理解……即使我不讲故事的开头。

他的症结是他来自市民阶层。何谓市民阶层,哪些人是市民阶层?……红色人士把他们描绘成那种令人讨厌的、大腹便便的家伙,整日注视着股市行情,同时压迫工人阶级。没进入他们中间之前,我也是这样想象的,但是之后我明白,这所有的与市民阶层以及阶级斗争有关的鬼把戏是另一副模样,并不像他们对我们这些无产者所描绘的那样。

这个人有种固执的观念,他相信,市民阶层仍然扮演着支撑世界的角色……不仅仅是作为一个企业家,或者模仿以前很有权力的那些人,而那时市民还不拥有权力……他相信,像他这样的市民最后能够打造某种世界秩序……有钱人不会像以前那样尊贵,而穷人也会像过去那样如乞丐般一无所有……他相信,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上,如果他,作为一个市民阶层,留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么每个人某种程度上都会成为市民阶层,其中一部分人向下走,一部分人向上走。有一天他发声了。他说,他想娶我为妻,娶一个女佣。

我没有完全理解他在说什么,但是在那一刻我非常痛恨他,以至于想向他吐口水。那是圣诞节时,我正在壁炉前准备点燃木材。我感觉,这是我所遭受的最大的伤害。他想娶我,就像购买一条品种稀有的狗……这是那一刻我的感受。我对他说,请他离我远点,我甚至不想看到他。

实际上那时他并没有娶我,此后,随着时间的飞逝,他结婚了,娶了那个优雅的女人为妻,还生了一个孩子。后来孩子夭折了。老爷也死了,对此我深感难过。老爷死后,家里变得就像一个博物馆,只有感兴趣的人才来参观。假如某一天,周日上午学校的孩子们来别墅前按响门铃,来做一场教学参观,我将不会感到惊讶……我的丈夫那时已经和他的妻子单独生活。他们经常去旅行……我和老夫人在一起。她可不是个愚蠢的老太太,我怕她,但是我也喜欢她。她内心储备着过去贵族太太们的知识。她知道治疗肝病或者肾病的药方,她还知道如何正确地洗浴,如何欣赏音乐……她还知道我们两个,我和她儿子之间的事情,知道她儿子默默的反叛……她知道存在于我们之间长期的斗争,她以女人才有的直觉感知一切,就像一个雷达……探测到和她有关的男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