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12/19页)

“哦,夫人!”巴斯科姆再次大叫着说,“您给了我莫大的荣幸!我真是感激不尽!但是恐怕我得承认,”他有点费力地说,“您或许并不完全理解——您不是很清楚——或许,我没有说清楚,那首诗的意思——噢!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毫无疑问!毫无疑问!但也许我并没有完全清晰地表达出它的含义来!”

“不,您说清楚了!”寡妇说道,“对我来说,那首诗的每个字都清晰明了!我不断地对自己说:那时候我经常那样认为的,但是我以前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来。我从未曾遇见过某个人,可以和他谈谈这一切。现在,(我对自己说)这个神奇的人来了,他把我所想的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出来!噢!(我对自己说)我要是能坐在他跟前,整天听他说话,要是我能坐着沉醉于他的声音中,要是我能听他说话——那我就别无所求了!”

“哦,夫人!”巴斯科姆大叫道,他真的被深深感动了。“请您相信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事了!真的,的确!请您相信我真的很高兴!噢,从未有过!从未有过!”他大声说。“像今天这样遇到您真是太难得了——噢,太难得了!——遇到您这样聪慧过人的女士!真是太难得了!我们一定还要谈一谈!”他说。

“噢,一定,一定要谈一谈!”

“嗯——哼!”寡妇甜美地哼了一声。

巴斯科姆狡猾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想看看路易斯舅妈是不是在周围或者有没有偷听。“或许,”他咂了一下嘴巴说,“或许我们可以见面,一起安静地散步。再也没有比大自然的宁静更有助于人思考的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嗯——哼!”寡妇说。

“明天。”巴斯科姆小声说。

“嗯——哼。”寡妇本能地低声应道。

这样,巴斯科姆舅舅和这个寡妇开始了一系列的散步,散步期间他可以自由地阐述观点,而她也发现自己完全赞同他的观点,都是她天性中和谐的适应能力使然。路易斯舅妈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他们出双入对地离开,她那双明亮恼火的眼睛窥视着他们,抽着鼻子气愤地大笑起来,嘴里还自言自语着,如同往常一样小声抱怨着:“这个老笨蛋!……这个可怜的小气鬼!…… 穷得给老婆买不起一件衣服……竟然在她们身上花钱!…… 骨子里就是那样的……骨子里!”她嘶哑地低声说,“他们疯了……疯了!他们一家子都是好色之徒,所有的人都一样!”

一天晚上,巴斯科姆和寡妇散步回来,在夕阳中他们发现离城还有一英里多远。这是一个荒凉的地方:他们的小路蜿蜒穿过松木丛和矮小的棕榈树林直到水湾边。潮水退去,海水躺在一个满是泥浆的浅泥潭里,几只鸟怪异地嘎嘎叫着飞过那片孤独的水面,一股死贝壳和海水浮渣的气味——一港口的海水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神奇、欢腾的气息。空气无比甜美,天空晴朗无比,阳光十分柔和,此刻的太阳就像一只巨大的橙色圆球,也不刺眼,也不炎热,孤独、凄凉地低垂在西面的地平线上。寡妇和巴斯科姆停了片刻,看着这幅美景,她扬扬得意地说:“喂,您知道肯定有人造就了这一切。您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发形成的。当您看到这样完美的日落,您会明白,除了上帝之外,没人能造就它的。嗯,您是知道这一点的,霍克先生!”

“关于这种美的问题,”我舅舅一板一眼地说,“是有争议的。比如说,哲学家黑格尔认为日落一点都不美,他认为,日落仿佛是天空得了天花!”说完巴斯科姆闭上了眼睛,抽着鼻子大笑起来。

“噢,霍克先生!”寡妇责备地说,“我知道您并不那样认为。一个像您这样有头脑的人是永远不会相信那种观点的!”

“噢!”巴斯科姆大叫道,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绝不会!绝不会!”他使劲地跺了一下脚,盲目、怪异地狂笑起来。

他们沉默了一阵:巴斯科姆舅舅内心感到特别欢喜,充满了活力。他看了看浅滩,看了看落日,看了看寡妇,然后正欲说话之时,一股莫名的兴奋使他不能自抑。

“我们能不能——”他最后问,但是这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念头,他突然停住了话头,歪着脸,欣喜若狂地跺着脚,抽着鼻子说—— “我们能不能去感受一下涉水的滋味?”他故意用撩人的鼻音说出最后一个词。

“噢,霍克先生!”寡妇甜美地惊呼起来。

“涉水?为什么呀?”

“去……捉牡蛎!”巴斯科姆舅舅温柔撩人地说。

“去……捉牡蛎!”寡妇叫道,“但我不知道这儿还有牡蛎!”

巴斯科姆听了这句话,沉思了片刻,他越想越觉得好笑。他咂了一下嘴,闭上眼睛,开始抽着鼻子大笑。“噢,是的!”他大声说,“噢,真的有!这儿一直有……牡蛎!这儿有很多很多的……牡蛎!”

就这样,寡妇并没有推托,只是机警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以防有人在松林丛和棕榈树后偷看,她坐在我舅舅身旁,脱掉了鞋袜。然后,他们就手拉手,穿过浅水湾,水尚未没及他们的膝盖,寡妇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连声惊呼着,巴斯科姆舅舅则大胆一些,信心十足地向她保证:“我亲爱的姑娘!”他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你没有任何危险!哦,一点儿危险都没有!”他大声说,“你会像在你妈妈怀里那样安全的。真的!你可以放一百个宽心!这是毫无疑问的!”

寡妇托起裙子,在她白皙的大腿中间打了个褶结,而巴斯科姆舅舅挽起裤腿,露出青筋凸起、瘦骨嶙峋的小腿来,慢慢地在浅水中蹚着。最后,快到小河中央时,他们靠近了一小块结实的沙地,他们站在那儿看了一会落日,然后沿着沙地慢慢走着,完全沉浸在遐思中,思索着即将到来的暮色和孤独,思索着他们自己,所以二人都没有注意到涌来的涨水。

然而,潮水真的涌上来了。潮水——平静、急速、不知不觉地逼近了水湾的边缘,涌上来,退下去,涌上来,退下去,每涌上来一次总会超过上一次的高度,直至巴斯科姆突然感到脚趾里有水的冲击。他低头一看,发现他们脚下的那块突出来的沙地已经看不见了。他大叫着,先是想告诉她,然后想求救。他大叫着,但是没有人来。他抓住了体态丰满的寡妇,竟然不可思议地抱起了她,摇摇晃晃地在水里挪动着。刚走第一步时,水没到了他的膝盖,第二步就已经淹到了他的大腿,接着,他大喊起来,把怀里的人扔了下去。她尖叫着,一个旋涡打来,她被卷了进去,水没到了她的腰部。她抓住他,紧紧地抱着他,尖叫着。突然巴斯科姆开始诅咒了,他握着拳头,朝着夜晚清冷、寂静的天空挥了一拳,大骂着他并不信奉的神灵,接着,他一不小心跌入水中,水淹到了他的下巴,他大喊着,说要收回他的不敬之词,乞求上天救他。他们两个都不会游泳,或许两个人并没太大的危险,但是他们两个人都吓坏了,等他们到达岸边的时候,他们的耳朵里都进了水。最后,他们终于又步履蹒跚走到了干地上,寡妇已经筋疲力尽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气喘吁吁地躺在那里,身体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在外面,像是备受打击的芙丽妮[9]。而巴斯科姆则四肢颤抖地站在那里,下巴不停在打颤,他的长胳膊,骨瘦如柴的双手,下垂的肩膀,纤细的双腿,身体弯曲着,水不停地滴下来——他一言不发,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害怕得直发抖,水不停地从他身上滴落下来。满身湿透的寡妇终于回过神来了,她嘶哑地呻吟着:“噢,霍——克——先——生!噢,霍——克——先——生!过来扶我一下,霍——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