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11/19页)

这时,人群开始慌张地躁动起来,他们不安地抱怨着,打算离开了。突然巴斯科姆舅舅听见有人小声吐出了“无神论者”这几个字。

“不——是!”他大叫着,那双下垂的眼睛开始闪烁着好斗的火花。“不是!绝对不是!你这样说只能说明你的无知。它们是不一样的!它们绝对是不一样的!无神论者不是不可知论者,不可知论者也不是无神论者!唉呀!”他大声说,“你要是还有一点点头脑,你就会从两个词的发音看出,它们是不一样的。无神论者是不相信上帝的人!——这个词包含了希腊语的前缀‘无’ 字——意思是没有,而‘神’ 指的是上帝:因此,无神论者指的是不相信上帝的存在!听着,”他高兴地舔着嘴唇,继续说,“我们再来看看不可知论者。发音一样吗?不一样!意思一样吗?绝对不一样!写法一样吗?完全不一样!这个词是不可知论者:不——可——知——论——者!知道这个词的来历吗?当然是从希腊文来的——傻瓜都知道!哪几个字?是否定词‘不’加上‘可知’——意思是知道。那么不可知论者是什么意思?”他环视了一下那些缄默的人,问道。“哎呀!”他不耐烦地说,因为没有人回答,“就连小学生都知道!就是无法确知上帝存在的人!一个无法确知上帝存在的人!而不是一个否定上帝存在的人!噢,绝对不是!” ——他不耐烦地举起大手——“无神论者是一个否定的人!而不可知论者只是一个无法确知上帝存在的人!”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有人嘀咕着,“对我来说它们听起来都像是不敬神灵的异教词!”

“没什么不同!”巴斯科姆怒吼道,“我敬爱的先生,在你说出让你子孙后代蒙羞的话语之前,你最好闭上嘴巴!……它们是不一样的,如同夜不同于昼,白不同于黑,如同轻蔑无礼或愤世嫉俗者有别于冷静、自我克制的哲学家一样!哎呀!”他威严地说,“我们这个时代的很多伟人都是不可知论者。真的,先生!那些伟大的人!…… 伟大的马修·阿诺德就是位不可知论者!”他大声说,“那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同?绝对不同!”

他停了一下,由于他那帮听众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用手指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摸索着。

“我这儿有一首诗,”他把诗掏了出来,说,“是我自己写的。”这时他谦虚地咳嗽了一声,“虽然我得承认,这首诗多多少少受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位伟人——马修·阿诺德的影响,我可以骄傲地称他为我的大师。我相信,它可以更好地诠释出我的立场。”他举起食指以引起别人的注意,接着就开始读了起来。

“这首诗的题目,”巴斯科姆舅舅说,“叫‘我的信仰’。”

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始了:

天的那边有没有一方净土

我们可以找到永恒的日月,

死后的重生,战后的和平?

有没有?我不清楚。

我们能不能在那儿找到幸福的生活,

此处无法享受的快乐,

一切都充满爱,没有了争斗?

或许:大概如此吧。

巴斯科姆舅舅不紧不慢、吐字清晰地读了十七节后,他把纸片对折起来,轻蔑地看了看周围的人:“我想,”他说,“我已经把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现在,你们该知道什么是不可知论者了吧。”

他们确实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们无言以对:他们震惊地转身离开了。然而,人们中有一位上帝之女,她是不肯轻易屈服的人,她那双笑吟吟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温柔的杀伤力,她可以用规劝来说服他,但是别人使用更加粗暴的手段却无法做到。这位女士是个寡妇,是一位来自南方的中年妇女:她成熟而富有魅力,声音温柔且充满爱意,具有一种柔和、甜美的味道。这位女士很少拒绝过牧师,而且也很少有牧师拒绝过她。就在人群往外移动之际,这位女士也开始向前移动了:她老练地晃动着臀部走到了巴斯科姆舅舅跟前,他正得意扬扬地站在退去的人群中,突然发现了一张温柔、热切的面孔。

“噢,霍克先生!”她甜甜地低声说,声音里透出一种发自肺腑的喜悦之情(因此,她就是这样称呼他的——霍克先生!)“我只知道您肯定是位了不起的牧师!我一看您的长相就知道您是一位好——人!”——她又甜甜地咕哝着,欢快地从腹腔吐出一口气。

“哦,夫人!哦!——”巴斯科姆舅舅困惑地说,但是把她的丰姿尽收在他那双锐利、挑剔的眼里。

“听您一席话,我真是激动兴奋死了,霍克先生,”那个寡妇说,“我一直坐在那里,一直坐在那里,沉醉于其中,被您智慧的光芒包围着,霍克先生!当您朗读那首美妙的诗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多美妙的诗啊,此君好像注定是为上帝服务的,要知道此君是上帝的仆人,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哦,夫人!”巴斯科姆大叫道,他那张瘦削的脸因愉快而变得通红。“嗨,夫人!真诚地告诉您,像您这样一位夫人……拥有真正的智慧……竟对我有如此的评价!我非常感激……深感荣幸。但是,夫人——”

“噢,霍克先生!”寡妇呻吟似的说,“我真的喜欢听您说话!我真的喜欢您说话的样子!您也听过有太多人讲的都是拙劣、一无是处的废话——满是语法错误的语句和俚语,我根本不知所云。我不清楚人们来此的目的——真的很荣幸——真的,先生!真是一件幸事——能听到您这样善于表达自己的人讲话。我一看见您,就对自己说:‘我就知道那个男人会说话!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寡妇一边大声说,一边用力地摇着头。“这个人,我说,”寡妇接着说,“这个人,他可以和我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真的,先生!任何事!——从您一开口说话我就是这样说的!”

“哦,夫人,夫人!”巴斯科姆热情地叫道,十分庄严地鞠了一躬。“谢谢您,我万分衷心地感谢您!”

“噢,先生!只需看看他的脑袋——(我对自己说)——我就能从中得到乐趣。”

“看我的什么?”巴斯科姆大声说,仿佛遭到电击一样跳了起来。

“看您的脑袋。” 寡妇回答道。

“哦!”巴斯科姆大声说,“看我的脑袋!我的脑袋!”——他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噢,是的,霍克先生!”寡妇接着说,“我的确认为您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从您开始读那首诗起,我就说,‘只有具有他那样头脑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诗来。噢,感谢上帝!’(我对自己说)他利用自己的聪明头脑为上帝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