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9/19页)

布里尔先生大张着嘴听着这一切,那张下巴松垂的脸显出吃惊的样子。这时,他吃力地说:“他吃啥都行,是吗?你打算带他去哪儿吃呢?”

“哎呀?老兄!”巴斯科姆生气地说,“我不是早就说了嘛——我们要去这幢楼的地下室里那个虽然不太大但却特别好的饭馆。”

“哦,牧师,”布里尔用调侃的口吻说,“你要带你外甥去那儿吗?我还以为你要去吃饭呢。”

“我想,”巴斯科姆刻薄、讽刺地说,“去那里就是为了吃饭。我想人们去那里可不是为了刮脸吧。”

“嗯,”布里尔说,“你要是去了那里,还真的会被刮脸的,这是真的。你不仅会被刮脸,而且还会被活活地刮了皮,但你却吃不到什么东西。”他身子向后一仰,大笑起来。

“别理他!”巴斯科姆极其厌恶地对我说,“我早就知道,他那下流、粗俗的脑袋瓜儿什么都想取笑,就连最神圣的事情也不放过。我向你保证,我的孩子,那个地方绝对一流:——你想想,”这时,他冲布里尔和所有人生气地吼叫道,“你想想,要是那个地方不好,我是绝对不会考虑带他去的!你觉得我会带我自己的外甥,我姐姐的儿子,去一个我并不十分认可的地方吗?这怎么可能呢!”他吼叫着,“这怎么可能呢!”

然后他们就走了,布里尔先生在年轻人后面嘶哑地大喊着,发出道别的邀请。“别担心,孩子!你要是吃到有蟑螂的炖肉,你就回来,我带你和我一起出去吃!”

虽然布里尔乐于以这种方式戏弄、取笑我舅舅,但是,在心底里,他却怀有十分谦卑深厚的感情,真正地尊重和敬佩他:他敬佩巴斯科姆舅舅的才能,他暗自深深地佩服这个曾在许多教堂讲过道的牧师。

此外,这些尊重和敬畏都源自我舅舅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常常迫不及待地向来客炫耀吹嘘我舅舅的学问,这种炫耀是那种骄傲且非常感人的、带有父性的炫耀:仿佛我舅舅是他的儿子,仿佛他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把他的才能展示给全世界。事实上,这正是他想要做的。让我舅舅烦恼的是,布里尔会不断地对初次来办公室的陌生人说起他的博学,还不断地促使我舅舅展示他的才华,说:“一些豪言壮语,牧师。”即使我舅舅为此觉得不屑、生气,轻蔑于他,只要我舅舅能用几个“豪言壮语”来表示这些情绪,他也会十分满意。因此,有一天,他一个三十五年没见的孩提时的朋友,一个从新罕布什尔州来的家伙和他重续旧情时,他描述了我舅舅的成就,还严肃果断地说:“哎呀,吉姆,真是该死!就连大学教授也得花半天时间来弄明白这位牧师在说什么!普通人是无法理解他的!确确实实,真的!”吉姆看起来有点不信,他庄严地发誓,“这个牧师知道的词语,常人都没听过。他知道的词语在词典里找都找不见。真的,先生!也没人用过——从来都没有!”他得意扬扬地说。

“哎,我亲爱的先生!”我舅舅用恼怒、轻蔑的语调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你说的这样的人只能是怪物,是对自然法则的强烈扭曲!一个人竟然聪明得没人能听懂了!——真是太有文化了,没法跟他的伙伴们交流!——太博学了,只能过着不会说人话的、语无伦次的野兽或野人的生活!”说到这儿,巴斯科姆舅舅斜眯着紧闭双眼,从鼻孔里发出阵阵冷笑。“哼!哼!哼!哼!哼!——你这个超——级——大傻瓜!”他冷笑着说,“我早知道你无知得没个边——但我没想到你竟然无知到——无知到愚钝的地步了!——不对,简直是超越了愚钝!”他吼叫着。

“你听到了吧!”布里尔欢欣鼓舞地对他的访客说,“我怎么跟你说的?听到那个词了吧,吉姆,‘愚钝’,哦,妈的,只有牧师知道那词啥意思——你在字典里也找不到这个词!”

“字典里都找不到!”我舅舅大叫,“万能的上帝啊,请您从上天降临,赐给这头蠢驴一条会说话的舌头吧,就像您曾经在巴兰[7]的时代所做的那样!”

还有一次,布里尔正坐在桌边和一个客户亲密、谨慎、机密地寒暄着,这标志着他的一宗房地产生意圆满成功了。这一次的准买主是个意大利人:布里尔弯着他那硕大、笨重的身躯在向他游说,而他则尴尬、紧张地坐在布里尔桌边的椅子上。意大利人小心、阴沉、轻蔑的声音不时地打断布里尔沉闷、劝诱的嗡嗡声。意大利人僵直地坐着,他粗壮、笨拙的身体罩在一件上等黑呢衣服里,那双厚实、多毛、指甲秃秃的大手紧张地扣在双膝上,双眉紧锁,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最后,他紧张地变换了一下姿势,迟疑地在两腿间搓着手,讨好又不信任地笑着问:“你们要价多少,呃?”

“我们要多少?”布里尔粗俗地重复说,喉咙里又开始咕噜起来。“那么,你有多少?……你知道,你有的我们都要!问题不是我们要多少,是你有多少!”他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爆笑起来。“天哪,牧师,”巴斯科姆舅舅进来时他大声叫道,“你说对不对?问题不是我们要多少,是你有多少!哎呀!我们应该把这个当成我们的左右铭[8]。我有个好主意,把这话印在我们的信纸抬头上。你觉得怎么样,牧师?”

“嗯?”巴斯科姆舅舅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打算走进他自己的办公室。

“我说我们应该把这话当成我们的左右铭。”

“我们的什么?”巴斯科姆舅舅不屑地停了片刻说,好像他没听懂似的。

“我们的左右铭。”布里尔说。

“不是我们的左右铭,”巴斯科姆嘲笑说,“那词不叫左右铭,”他讥讽地说,“有点教养的人都不说左右铭。左右铭是错的!”最后他吼叫着:“只有无——知——的人才说左右铭。不是!”最后,他总结性地叫道:“那词不是那么念的!绝——绝——对——对不是那么念的!”

“好吧,那么,牧师,”布里尔顺从地说,“你是博士。那词是什么?”

“那词是座右铭,”巴斯科姆大叫,“当然!就连傻瓜都知道!”

“可是,见鬼,”布里尔先生抗议说,好像受到了伤害。“我就是那么说的啊,不是吗?”

“不——是!”巴斯科姆轻蔑地嚷嚷,“不——是!绝对不是,绝对不是,绝对不是!你说的是左右铭。那词不是左右铭。那词是座右铭:箴——言!是座右铭,不是左右铭。”他恶狠狠地总结说。

“那怎么写?”布里尔说。

“是座右铭,”巴斯科姆大叫,“它从来都是这么写的!它永远都会是这么写的!过去这样,现在这样,以后都会是这样:阿——门!”他嘶哑地大喊,就像传教一样。然后,他闭上眼,脚跺着地板,鼻孔里发出一阵笑声,对自己的才智很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