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8/19页)
因此,他会这样对巴斯科姆舅舅说:“妈的,霍克,你有没有给梅登的那个事情想出个名称?那家伙天天打电话问。”
“哪个家伙?”巴斯科姆一本正经地问,“坎布里奇的那个吗?”
“不是,”布里尔先生说,“不是他,是另一个王八蛋,多切斯特的那个。要是给他妈的那个家伙想不出个名称,我该怎么给他说呢?”
这虽然是一些粗俗、具有象征性的对话,但是言语背后常常透出一丝冷静的善意——在“他妈的”和“你妈的”之间可是有很大的差异的。然而对他的其他同事们,布里尔先生既不会心存善意,也不会如此和蔼文雅。
布里尔是个大块头的人:他六英尺二三英寸高,体重将近三百磅。他头顶全秃了,露出粉红色的头皮,亮亮地发着光;红润的满月般的大脸上吊着个笨重下垂的双下巴,看着就像个大鸡蛋。他厚重、从容、洪亮的声音里时常透出一种欢欣、强烈的猥亵意味:这是他的生活结构中最明显的部分,是他所独有的、自然的表达方式。当然,这不能怪他。他的形容词比较有限,经常重复——不过,荷马不也是这样嘛。他和荷马一样,觉得没有任何理由去替换他所使用过的、且自我感觉极好的词汇。
他是个好色却单纯的人。和其他那些人相比,他就像巴斯科姆一样,似乎属于这个世界上某个更早、更富有、更伟大的年代,这也许就是他俩比办公室里其他人更能相互理解、关系更为亲密的原因吧。其他几位——弗里德曼、布里尔的女儿缪里尔和沃德——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部分,都是街头那些喧闹、拥挤、毫无生机、无尽人潮中的一分子。可布里尔和巴斯科姆却是千里挑一,甚至百万里挑一的人物:要是有人在人海中见过他们,他准会目送他们离去;要是有人和他们交谈过,他永远也忘不了他们。
在现代生活中,你很难看到像布里尔这样能如此完全、充分、明确表达自己的人——完完全全,毫无疑虑和困惑。诚然,他的生活就是通过这三种形式表达的——亵渎的言辞,扯着嗓子、爽朗的大笑,以及夸大的言辞,这是一种容易引起争论的评论,往往是对他其他言论的总结和概括。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听到这些异常下流的辞藻都会开怀大笑,但有时候巴斯科姆舅舅会觉得这有些太过分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要么马上离开办公室,要么愤怒地踢打他那似乎积了二十年灰尘的小柜子,然后使劲地摔上门,把薄薄的隔板震得咔嗒直响,然后撅着嘴站着,用惊人的速度扭动着脸,轻轻地来回晃动着他那瘦削的脑袋,最后极其讨厌、极其反感地低声说:“哦,恶俗!恶俗!恶俗!每个姿势都太恶俗了!每个动作都太恶俗了!这暴露出他是个粗人,是个俗人!想象一下,”——说到这儿,他那愤怒的、憎恶的声音变得更低了——“想象一下,一个有教养的人,一个体面的人,能这样公然放屁吗?——而且还当着自己女儿的面。哦,恶俗!恶俗!恶俗!恶俗!”
就在巴斯科姆·霍克舅舅站在那里沮丧、厌恶地摇晃着脑袋时,他们会在寂静中突然听到布里尔绝妙的声音,这是他对整个世界做出的中肯回应——还有他那嘶哑、号叫般的笑声。之后,要是巴斯科姆不得不和他商量生意上的事情时,他就会突然拉开门,走进布里尔的办公室,紧攥的拳头叉在腰间,仍然一脸厌恶地说:“嗯,老兄……要是你早上的活都干完了的话,”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变成了怨恨的咆哮,“我们就开始处理今天生意方面的事吧。”
“哎呀,牧师!”布里尔爆笑着,“更好的你还没有听到呢!”
然后他那嘶哑、号叫般的笑声会再次响起,他硕大的身躯猛然朝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他那吱吱嘎嘎的转椅上,震得窗户都咔嗒作响。
显然,他喜欢逗弄我舅舅,并且从不放弃任何机会:比方说,要是有人给巴斯科姆让了一支烟,布里尔就佯装吃惊地叫起来:“喂,牧师啊,你不会抽的,是吧?”
“怎么了?干吗不抽,”巴斯科姆反唇相讥,“不然人家给我干吗,是不是?”
“当然是啊,”布里尔说,“你知道香烟是怎么制造出来的,不是吗?我还以为某个脏兮兮的西班牙人抓过它之后,你就不会再碰它了——是的!还往上面吐痰呢,因为他们老那么干!”
“啊!”我舅舅轻蔑地吼叫起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上等烟草更干净了!那可是世界上最好、最健康的植物!毫无疑问!”
“哦?”布里尔说,“我可是学了点东西。我们活到老学到老,牧师。你给我教了些值得知道的事情:免费的就是干净的;要是得付钱,它就臭不可闻了!”他又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他的大嗓子里又开始咕噜咕噜地响起来:“老天!”他总结道,“不仅是烟草,其他的也一样。都他妈的一个样!”
有天早上,我舅舅预言式地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然后突然对我说:“大卫,我的好孩子,今天和我一起吃午饭去。就这么定了!”这可真令人吃惊,因为我每次来他的办公室,他从未请我吃过饭,虽然我已经到他家里吃过好几次饭了。“是的,先生!”巴斯科姆满意、高兴地说,“我都仔细想过了。这栋楼的地下室就有一家很不错的饭馆——当然比较小,不过很干净,很有档次!这是一个爱尔兰的绅士开的,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世上最好的人:毫无疑问!”
这可是个令人吃惊的重大事件;我知道他是很少光顾饭店的。巴斯科姆舅舅做出这个决定后,就立即走到外面的办公室,得意扬扬地讨论并宣布他的决定。
“是的,先生!”他反刍似的咂着嘴,与其说是在告诉其他人,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说。“我们像往常一样进去坐下,然后我就一本正经地向服务生说明——”说到这儿,他又美滋滋地咂了咂嘴,惹得小伙子口水立马就流出来了,他觉得有点饿,馋虫也开始噬咬他的胃了——“我会说:‘这是我外甥,他现在是哈——佛——大——学的学生!’”——说到这儿,巴斯科姆又美滋滋地咂了咂嘴——“‘是的,先生!’(我就这样说!)——‘你要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毫不吝惜,毫不拖延,毫无差错,要尽力而为,’”——他在空中挥舞着骨节粗大的食指喊叫着——“至于我嘛,”他突然宣布道,“我啥也不要。上帝啊,不要!”他轻蔑地大笑起来。“我才不碰他们的东西呢。给钱我也不碰:要是碰了,我会一个月睡不着觉的。不过你,我的孩子!”他突然对我大声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啥都行,啥都行,啥都行!”他伸出他的长胳膊,做了个包揽一切的姿势;然后他闭上眼,用脚跺着地板,鼻孔里发出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