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司特卢的女修道院院长(第11/27页)

这些慈父般的劝告,从一个平日那样严肃的人的嘴里说出来,很让虞耳感动。看见年轻人的眼里有眼泪,爵爷先还微笑着,后来自己的声音也变了。他的手指戴着许多戒指,他摘下一个;虞耳接过戒指,吻着这只做过许许多多大事的手。年轻人兴奋地喊道:

“连我父亲都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多的话!”

第三天,天亮以前不多久,他进了卡司特卢小城的城墙;有五个兵士跟着他,都和他一样打扮:有两个自成一组,像是不认识他,也不认识另外三个。虞耳没有进城,就望见了拜访修道院的巨大建筑,黑墙围着,有些像堡垒。他朝教堂跑了过去;教堂是华丽的。女修士全是贵族,大多数家里有钱,自尊心很强,彼此抢着装潢这座教堂。这是修道院唯一面向公众的部分。根据旧日的习惯,保护拜访修道院的红衣主教呈上一张名单,教皇在三位小姐当中指派一位做院长,院长献上一件贵重物品,好让自己名垂万世。献上的物品比不上前任院长的礼物,她和她的家族就要被人看不起。

大理石和镀金闪闪发光,虞耳颤巍巍地走进这庄严的建筑。说实话,他一点没有想到大理石和镀金;他觉得海兰在望他。有人告诉他,大圣坛值八十多万法郎;但是他丢开大圣坛的珠宝不看,望着一个镀金的栅栏,约莫四十尺高,两根大理石方柱把它隔成三部分。高大的栅栏,森严可畏,高耸在大圣坛后面,隔在女修士的合唱厅和向全体信徒开放的教堂之间。

虞耳对自己讲,赶上圣事、女修士和住读生全到镀金栅栏后面。一位女修士或者住读生,需要祷告,白天随时可以到教堂内部来;可怜的情人的希望就建筑在这人人知道的情形之上。

一幅巨大的黑幔确实挂在栅栏里面;但是,虞耳心想,幔子遮不了住读生的视线,他们还是能望见教堂里的公众。就说我吧,还隔着一段距离,不能够靠近,我还能清清楚楚地隔着幔子望见照亮合唱厅的窗户,还能够辨别得出建筑上的细部。金碧辉煌的栅栏的每根柱子,面对出席的人,全有一个坚硬的尖尖头。

面对栅栏左半边,虞耳在最亮的地方选了一个极明显的位置;他在这里消磨辰光,听弥撒。看见周围只有乡下人,他希望隔着挂在里面的黑幔,栅栏里头的人能注意到他。这朴素的年轻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追求效果,他的衣着是考究的;出入教堂,他大量布施。那些和修道院有若干关系的工人及供应小贩,他和他的随从是不轻易放过的。可是直到第三天,他才得到希望递一封信给海兰。他派人钉牢两个负责给修道院买一部分东西的勤务修女;其中一个和一个小商人有来往。虞耳有一个兵士当过僧侣,跟商人做朋友,答应他每递一封信给海兰·德·堪皮赖阿里,就送他一个塞干。

第一次谈到这件事的时候,商人道:

“什么!给强盗女人带一封信!”

海兰来到卡司特卢不到两星期,这称呼就被定下来了:喜爱每一个正确细节的民族,想象不动则已,一动就如脱缰之马。

小商人接下去道:

“至少,她是结了婚的!其实,我们有许多位小姐,不用这做借口,不单收到信,还收到外头好些别的东西。”

在这第一封信里,虞耳仔仔细细叙述法毕欧死的不幸的一天的种种经过,他在结尾道:“你恨我吗?”

海兰回答了一行字:她不恨任何人,她要以她有生之年,试着忘记那使她哥哥丧命的人。

虞耳急忙回答;他模仿当时流行的柏拉图的文体,把命运咒骂一通之后,继续说道:

那么,你愿意忘记上帝给我们留在圣书里的话吗?上帝说;女人离开家和父母,随她的丈夫走。你敢说你不是我的女人吗?想一下圣彼得节那天夜晚。曙光已经在卡维峰后头露出来了,你扑在我前面跪着;我真想答应你;只要我肯,你就是我的;你抵抗不了你当时对我的爱。我先前同你讲过好几回了,许久以来,我就在为你牺牲生命和我在世上可能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忽然我觉得,你可能回答我,尽管你从来没有回答我:这一切牺牲,没有任何外在行动做标记,可能只是想象上的。一个念头在我心里亮起来了,它对我是残酷的,然而实际上是正确的。我心想,运气给我机会,为你牺牲我可能梦想到的最大的幸福,这也许是有原因的。你已经在我怀里,也不抗拒,你还记得吗;甚至你的嘴也不敢抗拒。就在这时候,卡维峰的寺院响起早晨“敬礼马利亚”的钟声,奇迹般的运气出现了,这响声一直传到我们这里。你对我讲:为了圣母、这位全贞母,你牺牲这一回。一时以来,我已经想到这最高的牺牲,我自有机会为你做的唯一真实的牺牲。我认为奇怪的是,你也想到这上头。“敬礼马利亚”的遥远的钟声感动我,我承认;我答应了你的请求。牺牲也不是完全为的你;我以为这样一来就把我们未来的结合放在圣母保护之下。当时我想,负心的人,困难不会从你这方面来,要来也从你的既富且贵的家庭方面来。要是没有神明干预,“安皆路斯”的钟声,怎么会从半个森林之外那么远的地方,掠过被早晨的微风吹拂着的林海,传到我们耳边?当时,你记得,你跪在我面前;我站起来,从胸前取出我带在身上的十字架,你对着如今就在我面前的十字架,赌着永劫不复的咒:不管你到什么地方,不管出什么事,我一有命令给你,你就完全听我指使,就像卡维峰的“敬礼马利亚”的钟声从老远地方传到你的耳边一样,赶来听我指使。随后我们虔诚地说了两遍“敬礼”,两遍“天父”。好啦!以你当时对我的爱,万一你忘了,我怕你是忘了,以你赌的永劫不复的咒,我命令你今天夜晚接见我,在拜访修道院的花园或者你的房间。

虞耳·柏栾奇佛尔太,在这封信之后,又写了许多长信,意大利作者全好奇地保留了下来;但是海兰·德·堪皮赖阿里的回信,他却只有一些节录。经过二百七十八年,这些信充满的爱情和宗教情绪离我们远哉遥遥,我怕它们太冗长了。

大概由于这些信吧,我们方才节译的那封信,里面就包含着命令,海兰最后服从了。虞耳设法混进修道院;一句话说穿了——他扮成女人。海兰接见他,但是,只在朝花园开的底层窗户的栅栏那边。虞耳有说不出来的痛苦,他发现这年轻女孩子,从前那样柔情,甚至于那样激情,竟然变成一个陌生人;她待他几乎有了礼貌。她让步,许他进花园,几乎完全由于遵守誓言的缘故。会晤是短暂的:过了一会儿,虞耳的傲气或许是有一点受了两星期以来发生的事件的刺激,终于战胜了他的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