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第7/12页)
穿了一身华美无比宽松型英国式服装的杜斯奈尔特小姐,这时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走到了桌边。
“我想道声晚上好了。”
说罢,大家都要走了,回头看了一下钟,可不是么,已是子夜时分了。
在回到屋里不长的路上,保尔走在勃尔泰的身旁,他突然感到,她是非常可爱,就是说,自从他闻得她由于爸爸的笑话而笑得前俯后仰以后。他简直是一头驴子,对来访者竟会这样恼火。总之,晚上与姑娘谈心,却是件妙不可言的好事!
他觉得,自己是个彬彬有礼的男士,在整个晚上,他只是为别人操心,心头不免开始有点惋惜!她果真是个可爱的女子。他非常喜欢勃尔泰,今天没有为她克尽义务,他感到心有内疚。他想方设法要把这点对她说明。她听了却咯咯发笑。
“哦,您爸爸谈锋甚健!谈得多激动人心呀!”
他建议她明天到艾希堡散步去。他说,艾希堡离这儿不远,风景秀丽。他又描绘了一番,并说明了路径和情况,说到后来,他快活得异乎寻常。
这时,就在他热情洋溢的谈论之际,恰恰杜斯奈尔特小姐从他们身旁经过,她稍微岔转了娇躯,对他的脸儿看了一眼。她显得很文静,也有点好奇心,但是,他却觉得这分明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嘲弄和猜疑。勃尔泰非常惊讶,抬起了目光,看他有点生气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都已回到了屋里。勃尔泰与保尔握了握手。他说了声晚安。她点了点头,径自走了。
杜斯奈尔特一路走在前面,也不对他说声晚安。他眼看着她执着提灯上了楼梯,他在目送着她,心头对她却万分不高兴。
保尔已经睡醒,却仍躺在床上,在这暖和的夜晚他激情澎湃。天气显得越发闷热,道道闪电,不时从墙上划出了颤栗的光芒。他偶尔认为,也许在遥远的地方,还能听得隐隐的轻雷。每隔一定的间歇,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软弱无力的轻风,在拂过树巅的时候发出几乎听不清的呼呼声响。
这孩子仿佛在梦魂中那样,在思索着昨晚的情景,觉得他今天要干的与平时截然不同。他认为自己逐渐长大了,作为一个长大成人的角色,今天比往昔的试探,他当然要获取更大的成功。与小姐们交际,他已是如此得心应手,更何况跟勃尔泰呢!
杜斯奈尔特对他不是很认真,这使他苦恼得很。也许她只是在玩弄他而已。有关帕拉塞迪斯那个吻儿,他明天要好好再读一遍。是不是他对此真的不了解,或者还是自己读后忘记了。
他真愿意了解一下,杜斯奈尔特小姐是否名副其实的美,确确实实的美貌。他认为是这样,不过他既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她本人。映着微弱的灯光,她半坐半躺在椅子里,这样苗条的体态,这样文静的气质,再加上一只低垂在地上的纤手,这一切使他不胜喜欢。她闲散地仰望着穹宇,欣喜而倦乏的模样,白净而细嫩的脖子——身穿长长的明亮的贵妇人衣衫——这看来恰恰是油画上的一名美女。
当然,他也非常眷爱勃尔泰。不错,她也许有点儿天真烂漫,但也温柔可爱,与她谈话,他可以直截了当,她暗地里也喜欢取笑他人。如果一开始就跟她形影相随,一直坚持到最后,那么他们在目前很有可能成为情深义厚的朋友了。眼下开始在折磨他的,便是他们的客人在这儿只逗留两天。
但是,在回去的路上,他与勃尔泰一起扬声大笑,为什么还要对另一位这样盯住不放?
他又看到她从自己身前走过,她回过头来,他又看到她流盼的秋波。说真的,她是端丽无双。他在思索这一切,却又摆脱不了这一切——她的目光里带有讪诮的意味,简直是一种自负的讪诮。为什么呢?还是由于《艾凯哈尔德》?或者,因为他与勃尔泰一起笑声不停?
为此而产生的不愉快,随着他一起进入了梦乡。
清晨,满天乌云密布,但没有下雨。到处都散发着一股干草和暖和泥土的气息。
“多遗憾,”勃尔泰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在抱怨,“今天无法散步去了?”
“哦,这天气可能会持续到天黑的,”阿布特莱克先生安慰着说。
“平时你不怎样勤于散步的,”杜斯奈尔特小姐也认为道。
“不过,我们逗留在这儿只是时间太短了些!”
“我们有个露天的九柱戏轨道,”保尔建议道,“就在花园里。还有个槌球游戏。这槌球游戏却从来没人玩过。”
“槌球游戏我觉得十分好玩。”杜斯奈尔特小姐接着说。
“那好,我们就去玩玩吧。”
“好,呆一会儿,我们先得把咖啡喝完了。”
早餐过后,年轻人全都来到了花园里;那位候选者也参加进来。玩槌球游戏青草似乎长得太高了,于是,他们决定搞其他玩意儿。保尔起劲得很,把九柱戏的柱儿拖了过来,并把它们一一竖好。
“谁开始?”
“一向是发问的人开始喽。”
“那好,谁参加玩呢?”
保尔同杜斯奈尔特配成一组。他玩得很出色,心中希望博取她的赞扬,要不就会招致她的嘲弄。可是,她连看也不看一眼,对这游戏根本就不感兴趣。当保尔把球儿递过去时,她便很随便地顺手一推,连跌倒在地的柱儿有好几根她都不屑清点一下。非但如此,她还只顾和家庭教师一起,在议论屠格涅夫的作品。洪堡格先生今天特别高兴。只有勃尔泰,似乎一门心思在玩。她不时帮助把柱儿从地下扶起,而且让保尔把目标指点给自己看。
“中间的是国王!”保尔嚷道。“小姐,我们是赢定的了。十二分。”
她听了只是点了点脑袋。
“屠格涅夫本来就不是一个俄国人,”候选者说,却忘了自己正在参加九柱戏玩儿。保尔可怒火中烧。
“洪堡格先生,眼下可轮到您啦!”
“我?”
“不错,是的。我们大家都在等着您呢!”
他恨不能把球儿朝他的胫骨扔去。勃尔泰已了解他的情绪,也变得不很安静,连目标也命中不了。
“那么我们可以停止游戏了。”
没有人表示反对。杜斯奈尔特小姐慢慢地走开了,教师随着她而去。保尔心中怄气,一脚把竖立着的柱儿踢倒在地。
“我们不再玩下去了?”勃尔泰嗫嚅地问道。
“啊,两个人怎么玩呢。我来收拾一下吧。”
她小心翼翼地帮着拾掇。等到把所有的柱儿重新装进箱子,他才回头在寻找杜斯奈尔特。她却早已不见影踪了。当然,在她的眼里,他不过是个愚蠢的小伙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