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13/93页)
城里的犹太人孩子被禁止去公园和学校,于是他们把公墓变成了游戏的乐园。孩子们在沉寂了几个世纪、长满野草的墓碑之间跑来跑去。
一棵栗树后面掩蔽着两块巨大的墓碑,斜的几乎快要倒在地上了。蒂塔给她同学指着大块一点儿的那个墓碑,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耶犹大·勒夫·本·贝卡德尔。埃里克不知道是谁,蒂塔便给他讲了。因为她父亲戴着基巴来公墓散步的时候,已经给她讲过很多遍这个人的历史了。
他是约瑟夫犹太人居住区的一个犹太人教士,和现在一样,所有的犹太人都住在那个地方。他在那里学习了卡巴拉,并且研究如何将自己的生命赋予一个泥塑。
“那根本就不可能!”埃里克笑着打断了她。
想到这里,她笑了。于是她学着爸爸之前的样子:压低声音,靠近他耳边,用很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是魔像。”
埃里克吓得脸色苍白。所有布拉格的人都听说过那个巨大的魔像是个石头怪物。
如同她父亲告诉她一样,蒂塔跟他说,那个犹太人教士最后破译了耶和华用来赋予生命的神圣文字。他做了一个小泥人,把一张写有神圣文字的纸条塞进泥人的嘴里,然后那个小泥人就开始不停地长,最后变成了一个拥有生命的巨型石人。但是犹太人教士勒夫不知道如何控制它,这个没有大脑的石人开始摧毁街区、制造恐慌。它是一个坚不可摧的石人,而且也不可能摧毁它。只有一种方式——等它睡着后,他鼓足勇气趁着石人打鼾的时候把手伸进嘴里取出纸条,再让它变回成一个没有生命的石人。犹太人教士最后把写有神圣文字的纸条撕得粉碎,并埋葬了魔像。
“埋在哪里?”埃里克焦急地问道。
埋在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的地方。传说当犹太人处于窘境之中的话,上帝就会派来一个犹太人教士重新破译那个神圣的文字,然后魔像将会回来拯救我们。
埃里克崇拜地看着迪迪卡,因为她居然知道像魔像这样传奇的历史。在高大的公墓围墙的掩护下,还有蒂塔对他的信任,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然后轻轻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想到这里她害羞地笑了。
这是她的初吻,虽然只是轻轻一吻,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或许也是因为这是她爱情画卷上的第一笔。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她非常开心,居然可以在战争的沙漠中萌芽出欢乐。大人们寻找快乐但永远都找不到,相反地,对于孩子们来说,幸福就来自于他们的手心。
她现在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而且不允许别人把她当小女孩对待,所以她是不会辞去图书管理员的工作的。她会继续下去,因为这是她必须做的,这也是弗雷迪告诉她的:嚼烂恐惧并把它吞下去,如果一直这样做,你的恐惧就是你勇敢的动力。不,她不会放弃图书馆不管的。
坚决不退让……
她不会让他们的想法得逞的,既不让那些居心不良的老娘们看好戏,也不让险恶的门格勒上尉看到他所期望的一切。如果他想把她一劈两半要了她的命,那么来吧。
她自豪地想到这些以后,在黑暗的营房中睁开眼睛,内心强烈的火焰变成了油灯的小火苗。营房里到处都是咳嗽声、呼噜声、垂死之人的呻吟声。可能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让她感到不安的不是那些老囚犯跟她说的话,或许可能是图尔诺夫斯卡夫人,或许可能是另外其他人。实际上她最担心的是弗雷迪·赫希如何看她。
几天前她听说有一群大人们成立了一个运动队,每天下午在营房周围跑步锻炼。不论刮风下雨、冷或是热,弗雷迪总是第一个跑在他们前面。
“最坚强的运动员不是第一个到达终点的运动员,只能说他是最快的远动员。最坚强的运动员是那些跌倒之后站起来继续前行的运动员,是那些身体感到疼痛但没有停下来的运动员,是那些距离终点很远但没有放弃的运动员。当一位跑步运动员到达终点,即使是最后一个,他也是运动场上的赢家。有时,虽然你想成为跑得最快的那个,但很明显你做不到,可能是因为你没有大长腿或者你的肺活量不足。但是你可以选择做最坚强的那个。这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你的意志和你的努力。我不会要求你们成为最快的那个,我只要求你们成为最坚强的那个。”
她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弗雷迪跟她说让她放弃图书馆,应该会用一些很温暖的词汇非常礼貌地跟她说,甚至还会安慰她……但是她不知道她能否承受得住他那失望的目光。蒂塔认为弗雷迪是一个坚不可摧的男人,就像是犹太传说中势不可挡的魔像一样,终有一天会拯救大家。
弗雷迪·赫希……
默念他的名字会让她在黑暗中增加勇气。
在她脑海保留的画面中,有一幅是两年前在布拉格郊外斯特拉尼卡的田野里,由于城市的严格规定,犹太人可以在那里呼吸空气。而哈黑波尔的体育设施也在那里。
那个画面是在夏季某个非常炎热的一天,因为很多捷克人都光着膀子。画面中可以看到,在小孩和年轻人常去的地方有三个人。一个戴着眼镜、只穿一条白色短裤的十二三岁的男孩;中间一位是优雅地穿着衬衣、西装、打着条纹领带、鞠着躬、并化妆成博尔吉尼的魔术师;旁边一位是脚蹬拖鞋、只穿了一条短裤的年轻人,身体虽然很瘦但很健壮。她那天才知道那个男人名叫弗雷迪·赫希,并负责领导斯特拉尼卡的青年人活动。戴眼镜的男孩抓着绳子的一端,魔术师抓着中间,弗雷迪抓着另一端。蒂塔清楚地记得弗雷迪的姿势:一只手非常妖媚地插在腰间,另一只手抓着绳子的末端,而且带着怪异的笑容看着魔术师。
她觉得那位体育老师和青年人导师很帅,但她觉得应该是其他的更吸引她,不仅仅只是他那精致的五官和他那运动员的体型,而且也包括他那双手所做的每一个优雅的动作,准确的措词,注视听他说话的人的眼睛,甚至边走边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他那坚定地表情带有一种威武的感觉,但同时又拥有古典舞的和谐。他讲话的方式很坚决,可以非常引人入胜跟大家解释如何徒步走到戈兰高地,他让大家觉得作为犹太人很自豪,很难让大家拒绝成为他团队的一员。不同于犹太人教士的是,他讲话热情洋溢,而且很少有正统的东西。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体素质大于他的宗教信仰,感觉就像是一位陆军上校在给他的青年军队训话似的,他的话震撼了这个有梦想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