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42/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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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个营房之外的31号营房里,正在进行着一番谈话。是弗雷迪·赫希在和凳子说话。

“我已经做了。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

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营房里,他觉得很奇怪。

他告诉那个帅气的柏林人以后不要再来。他的意志力战胜了他的本能,他本应该对此感到骄傲,甚至是高兴,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宁愿自己像那些男人一样也喜欢女人,但他体内的部分零件却出错了。

应该是有一个零件装反了,或者是……

他走出房间,忧郁地看着面前的泥地、营房和凳子。电灯的灯光可以让人们看清楚分别站在铁丝网两边的身影,爱丽丝·芒克和隔离营的记录员。温度计显示的温度应该近乎于零度,但是他们俩却感觉不到寒冷。如果他们能感觉到,他们俩也会彼此分享。

也许爱情就是那样的,分享寒冷。

当所有的孩子都在的时候,31号营房会变得又小又吵,但等孩子们走了之后,又会变得很大很无聊。没有那些孩子,这里就不再是一所学校。它就会变成一个空荡荡的马厩,里面有的只是寒冷。

为了取暖,他躺在地上双肘紧贴地面,然后双腿上抬左右交叉来锻炼腹肌。他必须让身体感到疲惫然后来驯服它。从青春期开始,爱情对于他来说就是很多问题的根源。他总是固执地坚持他的天性,而不去理会脑子里的想法。他总是坚持原则地去做所有的事情,由于没有足够的意志力来改变自己内心深处的天性,所以他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一,二,三,四,五……

在德国犹太青年组织所组织的远足活动中,他喜欢拿着睡袋和其他男孩子们挤在一起,他也总是很受欢迎,大家也喜欢和他开玩笑。自从他爸爸去世后,和他们待在一起他会有一种安全感,也很舒服……任何东西都比不过这种同志情谊的感觉。一支足球队不是足球队,而是一个家庭。

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

随着自己渐渐长大,和男孩子们挤在一起的那种感觉也一直都在。他和女孩子们总是保持着很大的距离,和她们之间没有那种和男孩子们之间才有的同志情谊。女孩子们吓唬他,把他赶到男孩一边去并嘲笑他们。只有和球队的球友或者是徒步或游戏的同伴在一起时,他才会感到开心。直到成年,他还是没能摆脱掉对他们的那种依恋。之后他便离开亚琛去了杜塞尔多夫。

人有一段时间,自己的身体自己说了算,于是便出现了很多秘密的会面。有些会面就在那些公共厕所里,虽然厕所的灯光很微弱,地上经常也是湿漉漉的,洗手池里也满是锈斑,但是,那里却有着温柔的目光、毫无感情的抚摸和瞬间无法抵挡的快感。在那里,爱情变成了一个破碎的水晶地毯。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在那些年,他试图组织一系列的活动让自己一直处于比赛和训练的忙碌状态,好让自己的脑子和身体都忙碌起来。因此,他避免任何一次的冲动,因为冲动会摧毁他的意志力,他能做现在的自己就是因为这些意志力,因为冲动,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以毁掉他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作为一个如此受大家欢迎和需要的人,忙碌起来的时候却总是一个人。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为了让腹部的肌肉感到疼痛,他双腿剪刀似的继续在空中左右交叉地剪着空气。惩罚自己不是他自己想这么做,而是有人想让他这么做。

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

地上的一摊汗水见证了他的坚持、他的牺牲精神……还有他的胜利。他彻底放松地坐在地上,回忆填满了这个夜晚。

回忆把他带回了泰雷津。

似乎他又一次成了捷克人,1942年5月他们把他驱逐到了泰雷津的犹太人居住区。他是第一批到达这个地方的,和他们一起的还有纳粹分子驱逐来的工人、医生、犹太居民委员会的成员、文化和体育指导员。他们正在准备一场大规模驱逐犹太人的计划。

到了之后,他发现这座城的街道都是直的。这座城市是一位军人规划设计的,笔直的街道、几何形的楼房、有可能会在春天开满鲜花的长方形花坛……他喜欢这个规划整齐的城市,很符合他所谓的原则的感觉。甚至他想,对于犹太人来说,他们会在那里翻开新的一页,可以先一步回到巴勒斯坦。

他第一次停下来看着泰雷津这座城市,忽然一阵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把头发捋向脑后。他还没有做好让他不顾形象的准备,他还没有做好在历史的风面前退缩的准备。他属于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种族和被上帝看中的民族。

在布拉格时,他和青年团体的工作很紧张,因此在泰雷津他做好了继续进行体育活动和每周五鼓励希伯来精神的唱诗活动的准备。但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在这里他要面对那些纳粹分子,也要面对一些犹太居民委员会的成员,因为他们知道他这么做是要隐瞒一些他不会被原谅的东西。幸运的是,他总是能得到委员会主席雅库博·埃德尔斯坦的支持。

他成功地组织了田径队、拳击课、柔道课、篮球锦标赛和几场足球联赛。甚至还成功地说服了党卫军们,让他们组成一个队来和囚犯们组成的队进行比赛。

他记起了那些辉煌的时刻,比如观众们的呐喊声,不仅充满了整个营地,而且也传到了那些向着比赛场地的楼里,比赛场地位于居住街区内的一块空地上。

但也有失意的时候,而且还很多。

他尤其记得一场比赛,一场他组织的党卫军和犹太人之间的比赛,在那场比赛中他担任裁判。所有能看见这块空地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上百双眼睛超级紧张地盯着那场比赛。那是一场足球比赛,对于许多人来说那也只是一场足球比赛。但是对于他来说,他花了好几个星期训练球队、研究战术、熟悉球员、为球员们制定锻炼计划表、为他的球员们寻找牛奶。

还差几分钟比赛就要结束了,党卫军队的前锋在中圈处拦截到球之后,开始沿直线向对方球门跑去,越过了好几位囚犯队的锋线队员。禁区内唯一的一个后卫过来拦截,纳粹直接跑向他,正好差一点就拦截到了,囚犯却悄悄地把腿收了回去,让他过去了。党卫军近距离射门,踢进了制胜的一球。弗雷迪不会忘记雅利安人脸上那强烈的满足感,他们在体育场上也战胜了犹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