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69/93页)
31号营房的一天过去了。
之后的课上,吵闹声比之前变得少了。他们忍着同样的饥饿,担心那是他们待在那里的最后一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她再次去看能否找到那个叫什么羌赫的人。
某天的一个下午,在一节临时加的正字法的课上,蒂塔帮着米里亚姆·埃德尔斯坦给一群七岁的小女孩们上着课。与其说是正字法课,倒不如更说是一堂手工课。外面下着雨,所以那天下午既没有室外活动也没有体育活动。孩子们都很生气,因为他们不能去玩丢手绢或跳房子的游戏。蒂塔也不高兴,因为连着几天都在下雨,所有的人都只能躲在营房里面不出去。所以她到现在都没能找到那个秃顶的男人。
米里亚姆·埃德尔斯坦在孩子们面前隐藏着自己的痛苦,但赫希的死让她变得很孤独。此外,自从艾希曼来过家庭营地,告诉她她丈夫已经被转移到了德国,而且一切都很好,而这之后,她再也无法知道关于她丈夫雅库博的任何信息。他对她撒了谎。实际上真相是这样的:他还继续被关在距离比克瑙集中营3公里之外的奥斯维辛1号集中营地狱般的监狱里。在那个监狱,囚犯们都被关在水泥墙隔开的单独牢房里,他们坐都不能坐,甚至只能站着睡觉,两条腿都已经不能动了。折磨更是一套套的:电击、鞭打、静脉注射。其中最有趣的一个就是假装处决。他们把囚犯带出牢房,蒙上眼睛,拉枪栓上膛。当囚犯们被吓得发抖,甚至有些都被吓尿了的时候,他们便会扣动未装子弹的枪的扳机,之后再把他们带回牢房。实际上,处决是非常频繁的事情,他们已经都懒得去清理墙壁了。墙上粘着头发的一道红线和波浪起伏的脑髓告诉着人们死去的人的平均身高。
蒂塔努力地帮小女孩们在石头上磨着勺子头。勺子头已经磨好的那些孩子们便跟着蒂塔去把那些木屑削尖。有些木屑上有木疖,没办法削;而有些则相反,削出来的尖很容易断,所以又得重新开始。漫长的一个小时之后,她们把木屑都削好了。这时,米里亚姆很小心地点燃一口锅里的刨花,她们会把那些木屑尖放在火上烧一下。每一个木屑都是一个粗糙的铅笔,可以用它来写三四个单词。纸张也是非常奇缺,营房负责人利希滕斯坦告诉纳粹们说要列清单,才这样一点一点弄来的。
米里亚姆听写了几个单词,孩子们一个个都认认真真地写着。蒂塔站在一边看着她们拿凳子当桌子,跪在地上,虽然他们写得很不整齐,但都在很努力地写着。图书管理员拿起一根当铅笔用的小木棍和一张纸。她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她的手在纸上飞舞着,木棍上的黑尖很快就被画完了。米里亚姆·埃德尔斯坦站在身后探着脑袋看着她,看到了一些横线条和一个圆。尽管木棍的小黑尖画不了更多的东西,即使这样,米里亚姆还是瞪大了眼睛看着。
“布拉格的天文钟……”她忧郁地说道。
“您看出来了……”
“把它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对于我来说,它代表着布拉格的钟表匠和工匠。”
“正常的生活……”
“是的,生活。”
蒂塔注意到副负责人把手伸进了自己的长筒羊毛袜里面,好像里面藏了什么东西,随后她们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纠正着孩子们的错误。蒂塔触碰了一下副负责人的腿,发现有个地方微微鼓了起来。是一支用黑石墨做的真正的铅笔;几年前这曾是别人送给她最好的礼物。因为这些东西,所有的人都叫米里亚姆·埃德尔斯坦为米里亚姆阿姨。
那天下午蒂塔非常的忙碌。画了布拉格的天文钟,还有它的骷髅、雄鸡、黄道环、宗主教、横着的滴水嘴。好几个孩子发现她在画画便都走了过来看她画着。有些孩子不是布拉格的,有些是在布拉格出生的,但是他们已经不记得那里了。她很耐心地给孩子们解释着说,每个整点的时候会有一个骷髅摇着小铃铛,然后就会有一队小机器人从一个门出来从另外一个门进去。
画完并且讲完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画折起来之后,便走向米里亚姆·埃德尔斯坦的儿子阿里亚。他正和其他孩子们手牵手玩着发电报的游戏。她把画塞进了阿里亚的口袋,告诉他说这是送给他妈妈的礼物。
为了不那么无聊地待在那里,她便找点事情做来消遣一下。她还有时间用胶水好好地把弗洛伊德的论说文粘好,因为几天前被借出去了,还回来的时候书脊处有点开了。忙碌了一天的同时,她还用手梳理着那些书页,一张张把它们抚平。
党卫军的维克托·佩斯特克中士也幸福地抚摸着雷内·瑙曼的头发。
她允许他这么做,但是却不许他吻她,也不许有其他更亲昵的举动。但是当维克托恳请她让他摸摸头发时,她不能拒绝,不知道拒绝,甚至可能是不想拒绝。
他是个纳粹分子、压迫者、罪犯……但对她却很尊重,这在营地其他同伴身上是很难看到的。雷内晚上睡觉的时候需要把碗压在胳膊底下,或者用绳子绑在脚上,因为营房的偷盗很频繁。有告密者曾说有的女人用她们的身体做交易。也有一些正直的、认真的人侮辱她,叫她“荡妇”,因为她把党卫军送给他的一块水果拿给了她妈妈。
相比较而言,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很宁静的,因为他最喜欢的就是她听他说话。维克托曾经告诉过她,战争之前他在一家农场工作,她可以想象得到他背着干草垛的样子。如果没有爆发这该死的战争,有可能他会是一个同其他任何一个孩子一样诚实、单纯、勤劳的孩子。有可能她也会爱上他,这谁知道呢。
那天下午,维克托来的时候显得比平时都更紧张。他们俩每次见面的时候,他都会给她带礼物。他从第一次送礼物中汲取了教训。比如,这次是一根用纸包着的煮熟了的香肠。但是那天他给她的却是另外一件礼物。
“我有一个计划,雷内。”
她看着他。
“我有一个计划,可以让咱们俩离开这里,结婚,然后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她继续保持沉默。
“我已经想好了一切。我们就直接从大门走出去,这样不会引起怀疑的。”
“你疯了……”
“不,不。给你穿上党卫军的制服。晚上的时候我们再行动。我给你口令和信号,然后我们俩就悄悄地走出去。当然,你不能说话。我们登上火车,一直坐到布拉格。在那个城市我还有一些朋友。在营地我也和很多囚犯交了朋友,他们知道我和其他党卫军的卫兵不一样。我们可以弄到假证件,然后逃往罗马尼亚。我们可以在那里等着战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