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4页)
“这件事不应该由卡罗尔来跟我谈吗?你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特芮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漠。没希望了。
艾比停下脚步。“对不起,”她对着特芮丝说,“我想我现在了解了。”
“了解什么?”
“那就是,你赢了。”
“赢了什么?”
“什么。”艾比抬起头回应特芮丝的话,仰面看着街角的建筑,看着天空,特芮丝骤然感到一阵愤怒和不耐烦,她希望艾比现在就离开,这样她就可以打电话给卡罗尔。除了卡罗尔的声音之外,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除了卡罗尔之外,其他事情都不那么重要了。她怎么能够原谅自己一度忽略了这件事呢?
“难怪卡罗尔对你评价这么高。”艾比说。但如果这是客套话,特芮丝就无法接受。“再见,特芮丝。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艾比伸出手。
特芮丝握了手。“再见。”她说。她看着艾比走向华盛顿广场,脚步越来越快,顶着卷发的头仰得很高。
特芮丝走进下一个转角的杂货店,打电话给卡罗尔。接电话的是女佣,然后才交给卡罗尔。
“怎么了?”卡罗尔问,“你听起来心情不好。”
“没什么。工作很无聊。”
“今晚有什么计划?想不想出来?”
特芮丝笑着走出杂货店。卡罗尔坚持要在五点半的时候来接她,因为特芮丝搭火车去找卡罗尔的话,路上会很辛苦。
马路对面,她看到丹尼·麦克艾洛伊一个人走着,没穿外套,大步迈向前,手上拿着空牛奶瓶。
“丹尼!”她叫他。
丹尼转身,朝她走过来。“你来我家一下好吗?”他大喊。
特芮丝本来准备拒绝他,但是他走过马路之后,特芮丝反而伸手抓着他的手臂说:“我们只能聊一下,我出来吃午餐,已经花掉太多时间了。”
丹尼对着她笑。“几点了?我做研究做到眼睛快瞎了。”
“两点多了。”她感觉到丹尼的手臂在寒冷中绷得很紧,前臂黑色的汗毛底下冻到起了鸡皮疙瘩。“你疯了,出门不穿外套。”她说。
“这样我的脑袋才能保持清醒呀。”他替她开了通往他家门口的铁门。“菲尔出门了。”
房间里可以闻到烟斗的烟味,很像热巧克力的味道。公寓几乎是半个地下室,整体来说有点暗,电灯在乱成一团的桌面上投射出一团温暖的灯光。特芮丝低头看着他桌上摊开的书,一页一页都塞满了她无法理解的符号,但她喜欢看那些符号,那些符号所代表的每样东西都是真实且经过证明的。那些符号比文字更强烈、更确切。她感觉到丹尼把心思都放在那些符号上面,从一桩论据到另一桩论据,仿佛他用这些论据的坚强联结来表现自己。她看着他动手做三明治,站在厨房里的桌子旁边。他的肩膀看来宽阔厚实,白衬衫下面隐约可见肌肉,他稍微做着动作,把意大利香肠和乳酪切片放在一大块黑麦面包上。
“特芮丝,你可以常来这边。每个礼拜三中午我不在家。我们在这边绝对不会打扰到菲尔的,就算他在睡觉也是一样。况且我们只是吃午餐而已。”
“好啊。”特芮丝说。他的椅子有一半转离了桌子,她坐上去。她已经来过这里吃过一次午饭,有次下班后也来过。她喜欢到这里来看丹尼,因为她和丹尼之间不必扯些言不及意的话。
菲尔的沙发床就在房间的角落,床没铺好,上面的毯子和床单纠结成一团。前两次她来的时候,这张床要不就是乱糟糟的样子,要不就是丹尼还躺在上面。长长的书架拉了出来,和沙发恰好摆出一个适当的角度,隔出一个角落给菲尔使用。书架永远都是混乱不堪的模样,杂乱无章的样子传递出一种失意与神经质的感觉。这种感觉和丹尼在书桌前工作所呈现的混乱状态完全不同。
丹尼打开啤酒罐,罐子嘶嘶作响。他靠在墙上笑着,手里拿着啤酒和三明治,显然很高兴特芮丝出现在这里。“记不记得你说过物理学不适用于人类的事?”
“呃,大概记得。”
“嗯,我也不确定你说的到底对不对。”他咬了一口三明治说,“以友谊为例,有很多情况是两个人之间毫无共通之处。我认为每一段友谊的产生,背后一定有原因,就好像有些原子会结合在一起,但有些原子不会结合,背后也是有原因的;有时候是两方中的一方欠缺了某种因素,有时候是一方身上出现了某种因素。你觉得呢?我认为友谊是需求的结果,而这种需求可能隐藏在双方的身上,有时候甚至永远也不会发现自己身上有这些需求。”
“或许吧,我也可以想到几个例子。”理查德和她自己就是一个例子。理查德可以和别人好好相处,用自己的方式打进这个世界,她却没办法。像理查德这种有自信的人,一直吸引着她。“丹尼,你有什么弱点?”
“我?”他笑着说,“你想跟我做朋友吗?”
“想。你大概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坚强的一个。”
“真的?那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缺点列举出来?”
她一边笑一边看着他,这个年轻人二十五岁,从十四岁开始就知道自己未来的方向,他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自己选定的领域中,而理查德却刚好相反。
丹尼说:“我心里躲着一个秘密,我亟须一个厨师,还需要舞蹈老师,也要有人提醒我做些生活小事,例如送洗衣服和剪头发。”
“我也会忘了把衣服送洗。”
“喔,”他的语气带着惋惜,“那就没希望了。我本来还存着一丝希望呢,本来还觉得我们两人命该如此呢。你知道吗,我觉得感情这件事,不管是真友谊或者是在路上偶然和人眼神交会,其实背后都存在着明确的理由。我认为就算是诗人也会同意我的观点。”
她笑了。“就算是诗人?”她想到卡罗尔,然后想到艾比,想到午餐时的对话,也想到那段对话在她心里激起的一系列情绪,让她很沮丧。“你也必须体谅别人的怪癖,体谅那些没有太大意义的怪癖。”
“怪癖?那只是借口而已,诗人才会用的字眼。”
“我以为那是心理学家才会用的字眼。”特芮丝说。
“我的意思是,体谅这个词一点意义也没有。生命本身就是一门精确的科学,必须加以探究,加以定义。对你来说,有哪些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好像也没有,我想得到的只是一些现在已经不重要的事。”她心里这时又愤怒起来,就像刚才午餐过后在人行道上的感觉一样。
“哪些事情?”他皱起了眉头,坚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