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4页)

“就像我刚吃的午餐。”她说。

“跟谁吃的?”

“不重要,如果重要的话,我就会说了。那顿饭完全不重要,就像丢掉的某样东西一样,我觉得。但也许那个东西根本不存在。”因为卡罗尔喜欢艾比,所以她也努力想要去喜欢艾比。

“除了在你心里,它并不存在?这样可能也是一种损失呀。”

“对,但是有些人或事,是你无力挽回的,因为那些事情都跟你无关。”她现在想谈的其实不是这些事情了。现在她不想谈艾比或卡罗尔,想谈的是更早之前的事。那些更早之前的事,好像可以产生完全的关联和完全的意义。她爱卡罗尔。她把额头靠在手上。

丹尼看了她一会儿,本来靠在墙面上的身子撑起来,走向火炉,又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根火柴。特芮丝明白,接下来无论两人要谈什么,他们的对话注定要悬在那里,永远悬在那里,没有个结局。她认为,如果把她和艾比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丹尼,他只要用一句话就可以把一切事情都厘清,仿佛在空中洒了某种神奇的化学药品,立刻把迷雾驱散一般。还有哪些事情是逻辑无法解释的?有些事本身就不带有任何逻辑。艾比对话里面的嫉妒、猜忌与敌意,全部是出自艾比自己吗?

“事情不像密码组合那样简单。”特芮丝说。

“有些事情,彼此之间不会互相起反应的,但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生命力。”他转头咧嘴笑了,脑中似乎出现了一串截然不同的想法,手里的火柴还在冒烟。“就像这根火柴,我并不想用物理学上的物质不灭概念去认定‘烟’是无法摧毁的。其实我今天觉得自己充满了诗意。”

“和火柴有关?”

“我觉得火柴好像在成长一样,就像植物一样,不会消失。我觉得对诗人而言,世界上每样东西都必然会有植物的结构。甚至是这张桌子,或我自己的血肉,都是如此。”他用手掌碰触桌缘。“就好像以前我骑马爬上山的感觉。以前在宾州,我还不太会骑马,我记得那匹马转头看着山丘,然后决定自己跑上去。马的后腿先往下沉,然后才起跑。突然间我们就风驰电掣地跑了出去,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自己和这匹马,还有脚底下的大地融为一体,仿佛我们是棵树,和风轻轻吹抚树枝。我还记得当时心里很笃定,知道自己在那个当下不会发生意外,也知道以后免不了会出事。想到这里我就很开心。我又想起,有人因为恐惧而把自己、把事物隐藏起来,接着我又想到,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和我一样,了解到我现在骑马爬山这种天人合一的感觉,那我们自然会产生一种和谐、适当的生活态度,还有消费、使用的观念。你了解我的意思吗?”丹尼握紧拳头,但他的眼睛散发着光亮,仿佛仍在自嘲着。“你有没有这样的经验,最喜欢的毛衣穿坏了,然后把它丢掉?”

她想到艾莉西亚修女送的绿色羊毛手套,她从没戴过,也一直保存着。“有。”她说

“嗯,这就是我的意思。羊被剪毛、供人做毛衣的时候,小羊自己并不知道它失去了多少羊毛,因为它们往后还会长出更多羊毛。道理很简单。”再次加热的咖啡壶已经煮滚了,他转身过去。

“是的。”她明白了。这也就像理查德和风筝一样,失去了一个风筝,理查德可以再做一个新的风筝。她也想到艾比,心里有点空虚的感觉,仿佛那顿午餐已经消失不见了。一时间她感觉自己的思绪已经满溢,在太虚之间漂浮游移。特芮丝站起来。

丹尼走到她身旁,把两只手放在她肩上,虽然特芮丝认为这只是一个动作,而不是一个字,但魔咒还是打破了。她对他的肢体接触感到很不自在,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很明显。于是她说:“我应该走了,实在太晚了。”

他把手放下来,抓着她的手肘,让特芮丝的手肘紧贴在身体两边,然后突然吻了她。他的唇紧贴在她的唇上好一会儿,在他松开她之前,她感觉到他上唇温暖的气息。

“的确是太晚了。”他看着她说。

“你为什么……”她停下来,那个吻融合了温柔与粗暴,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个吻。

“‘为什么’,小芮,”他离开她的身体,笑着说,“你介意吗?”

“不会。”她说。

“理查德会介意吗?”

“可能会。”她扣好外套,朝着大门走过去。“我得走了。”

丹尼替她开门,脸上挂着笑容,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明天要不要再来?来吃午餐?”

她摇摇头。“不行,这礼拜很忙。”

“好吧,下礼拜一你再来好吗?”

“好。”她也笑着,而且自动伸出手。丹尼立刻礼貌地握了她的手。

她往黑猫剧院跑了两条街。她想,自己有点像马,可是还不够完美。而丹尼的意思就是完美。


[1] 理查德·布林斯莱·谢里丹(Richard Brinsley Sheridan,1751—1816),十八世纪知名喜剧剧作家。

[2] 一种用蛋白、砂糖和葡萄酒制成的意大利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