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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目中的美满生活,就是这样?”
“当然是!”
“当真吗?”
“老师,你怎么了?不相信我吗?”
“我不太能理解的是,如果你那么向往独居生活——怎么容得下露易丝?”
“露易丝?怎么扯到她了?”
“是这样的,肯尼——不是我有意探人隐私——我有个印象,不知是对是错,只觉得你和她可能在,呃,考虑要——”
“要结婚?哪有,不可能啦。”
“哦?”
“她说她不嫁白人。她说她没办法认真看待这个国家的人民。她觉得美国人在美国做的事情没有意义。她想回日本教书。”
“她是美国公民,不是吗?”
“当然是。她是日裔第二代。不过‘二战’开打后不久,她全家照样被关进加州东部山脉的拘留营。她爸爸被迫把公司贱卖给趁机敲诈的商人,等于是免费奉送。那些商人忙着收购日裔的财产,还嚷嚷说要替珍珠港报仇!露易丝那时候年纪还小,不过碰到那种事的人不是说忘就忘得掉。她说日本人全被当成外敌看待,没有人管他们心向哪一边。她说唯一善待他们的人种是黑人,另外还有一些和平分子。天啊,她当然有权利恨透我们这些人!其实她不恨我们。她好像总是能看见好的一面。”
“你对她的感觉怎样?”
“哦,我很喜欢她。”
“她喜欢你吗?”
“我猜是吧。对,她喜欢我,很喜欢。”
“你却不想和她结婚?”
“想是想,大概吧,假如她能改变态度的话。不过,我猜她八成改不掉。再怎么说,我也不急着结婚。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首先是——”肯尼停顿一下,以他最调皮、犀利的眼神打量乔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老师?”
“你在想什么?”
“我要不要娶露易丝,你大概不太有兴趣知道吧?我认为你想问我另一件事,只是不确定我会有什么反应。”
“我想问你什么?”
气氛的进展是直朝着打情骂俏推演,你情我愿。啤酒与闲聊松缓了身心,肯尼的被单已向下滑,暴露一边的肩膀与手臂,整条被单变成古希腊年轻学子披的短斗篷,而他当然是某位哲学家最偏心的弟子。此时此刻的他彻底迷人,迷人得危险。
“你想知道我和露易丝——我们有没有亲热。”
“有吗?”
肯尼得意地大笑:“被我猜到了!”
“也许吧,也许没猜到……你们有吗?”
“有,一次。”
“为什么只有一次?”
“是不久以前的事。我们去一间汽车旅馆,其实离这里不远,在海边。”
“所以你们今晚才开车过来?”
“对——是原因之一。我想劝她再陪我进那间宾馆。”
“所以你们吵起来?”
“谁说我们吵架了?”
“你不是叫她自己开车回家吗?”
“唉,那是因为……好吧,你说得对,她不想上宾馆。第一次去的时候,她就讨厌那间宾馆,我也不能怪她。宾馆的办公室、柜台人员、登记住宿,手续那么多,好难为情。宾馆人员当然晓得我们在动什么脑筋,搞得整件事变得太正经八百、太俗套了,搞得像什么滔天罪过似的。而且啊,他们看人的那种眼光怪怪的!女生比男生更在意那些东西——”
“所以她不想和你再进宾馆?”
“才不是啦,没有那么惨!她不是反对上宾馆。原则上不反对。事实上,她绝对是——呃,不管了,我们可以商量出办法来。以后再看情况……”
“你是说,你们或许可以找个不那么公开、尴尬的地方?”
“找得到的话当然最好啰。”肯尼龇牙笑笑,打个哈欠,伸一伸懒腰,希腊斗篷滑下另一肩。他站起来时拉上斗篷,盖住两边的胳膊,把斗篷变回被单,把自己变回内向的二十世纪美国男孩,陷入没衣服可穿的滑稽窘境。“嗯,老师,时间太晚了,我不走不行。”
“我可以关心一下你要去哪里吗?”
“当然是回市区的另一边。”
“怎么回去?”
“总可以搭公交车吧?”
“早班车至少再过两个钟头才发车。”
“没关系……”
“你干脆留下来吧,我明天开车送你回家。”
“我觉得不太……”
“酒吧已经打烊了,你如果在这附近摸黑走动,难保警察不会拦你盘查。而且你还醉醺醺的,别介意我明说。警察甚至可能押你回警局。”
“老实说,老师,我不会有事的。”
“我认为你神志不清了。不管了,这事我们待会儿再讨论。你先坐下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肯尼听他的话坐下,不再抗议。或许他好奇想知道乔治的下一招棋是什么。
“接下来我讲的话,你仔细听好。我想简单陈述一件事实,或几件事实。你不必回应。你听了甚至可以决定这事跟你没关系。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老师。”
“我认识一个女人,她住在这附近,和我是至交。我们一个星期至少一起吃一次晚餐,常常是不止一次。我们其实今晚正好一同晚餐。晚餐的日子定在哪一天,她由我决定,所以我刚下了一个决定——记住,这决定未必和你扯得上关系——从今以后,我每个星期会在固定的一天去她家吃晚餐,一成不变,在同一个晚上。就以今晚为准好了。听懂了吗?别回答。你继续听着,因为我快要讲到重点了。每个星期,在我去朋友家吃晚饭的日子,我绝不会、任何情况下一定不会在午夜之前回来这里。听懂了吗?别回答——听好!这栋房子从来不上锁,因为小偷只要敲破门上的一小块玻璃就进得来。在楼上,在我的书房里,你应该注意到有张沙发床吧?那张沙发床铺着干净的床单,因为一年总有几次突然有客人上门,比方说今天晚上的你……别说话——仔细听好!如果我不在家期间,有人睡过那张沙发床,而且起床后整理干净,我永远也不知道有人使用过。如果帮我打扫的阿姨注意到了,她只会把床单拿去洗,心想我家一定有客人,只是我忘记通知她一声……好了!我已经作出决定,事实也陈述完毕,稀松平常得好比我说我决定在每星期固定的一天浇花。我也告诉了你关于这栋房子的一些事,你可以暗记下来,也可以忘掉。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