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11/57页)

“你父亲怎么看?”

“他同意了。你说他该怎么办呢?”

我耸了耸肩膀。穆瓦夫斯基转身,对男孩说话。

“新来的?好像我在警察局里见过你。在电车上,你没有跟我坐在一起?”

“没有啊,”男孩抬头回答,“我根本没坐电车。”

“他说,是一个警察在街上抓住他,走小路把他送到监狱来的。”靠着门的科杰拉对穆瓦夫斯基说。

“我敢打赌,在警察局见过你。”穆瓦夫斯基对男孩说,“可是你既然说警察抓了你……奇怪,不过,也许是吧。”

大家都不说话了。在天空和黑色铁窗之间,是春天的夜晚,监狱的灯光在夜空下散发。施拉耶尔坐着,用手捧着脸,手背后面露出的耳朵,因为饥饿更加突出了。科杰拉在房门和草垫子之间往返走动。男孩在读《圣经》。

“玩一局吧?”马图拉问我,“人坐着,都跟木头墩子一样。也许我一定赢的。”

“别再说打牌的事,”施拉耶尔说,没有抬起头来,“弄不好你连你妈都要输掉。人……”

他住了嘴。舔着假牙。

“他答应了。办报纸的知识分子,”马图拉说,“打牌吗?”

“点名,准备好。那个助手马上来了。”科瓦尔斯基说。

我们都站了起来,排成一队,面向房门。

“今天是乌克兰人值勤。但是也许没事。”我低声对穆瓦夫斯基说。他点头。

牢房的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又胖又矮的党卫队员,长着一张红色的方脸,稀稀落落的黄头发。他的嘴闭得紧紧的,两只罗圈腿穿着锃亮的长筒皮靴,腰上别着手枪,手里拿着皮鞭。他身后站着一个大个子乌克兰人,带着一大把钥匙,黑色的宽边帽紧贴着耳朵,显得不可一世。他身旁站着助手兼文书——一个干瘦矮小的犹太人,犹太人隔离区的律师。他手里拿着文件。

施拉耶尔咕噜咕噜说了几句刚学会的德国话,牢房如何如何,住着多少多少囚徒,全都在场。

红脸警卫扳着手指头细心数数。

“好,”他说,“清楚。文书,谁是这儿的人?”

文书拿起文件细看。

“本尼迪特·马图拉。”他回答,同时扫了我们一眼。

“哎哟上帝啊,伙计们,这回完蛋了!”马图拉大声说。他曾经装扮成盖世太保去征收肥猪。

“走,出去!”警卫吼叫,一只手抓住他的后脖子,把他推出门外到了走廊里。牢房门大开。

走廊远处有全副武装的看守。在昏暗的电灯光线下,他们的钢盔闪着阴沉的青光,腰上都挂着手榴弹。

看守转身对着文书。

“就这样?走吗?”

“不,没完呢,”文书说,他是犹太人,犹太人隔离区的律师。“还有一个。纳莫凯尔。兹比格涅夫·纳莫凯尔。”

“到。”读《圣经》的男孩答应。

他走到草垫子前拿起大衣。在门口,他回头看了我们大家一眼,但是没有说话,出门到了走廊里。牢房的门在他身后咣咣地关上了。

“点名完毕!又多了一天!又少了两个人!再多一天吧!”科杰拉大声说。

“咱们人还多着呢,”科杰拉说,不动声色,“来了个孩子,孩子又没了。”

他叉开腿站在木桶上面。

“该尿就尿吧,伙计们。咱们把草垫子拉开点,以免踩在别人脑袋上。快,趁着还有亮儿。”

我们动手拉开草垫子。

“可惜没有留下《圣经》,”我对穆瓦夫斯基说,“有本书可以看看多好。”

“那本《圣经》对他已经没用了。可是,今天我在警察局确实是看见他了,我发誓。”穆瓦夫斯基说,“他能干什么呢,那么小?为什么撒谎,说是警察在街上抓住他的?”

“他像犹太人,肯定就是犹太人。”施拉耶尔在窗口下面说。他已经躺在草垫子上,哼哼着用大衣盖上脚。说话吐字也不清楚了,因为摘下了假牙。他从纸卷上撕下一块,把假牙包好,放在衣袋里。

“准是犹太人。不然不会在电线杆子旁边抓住他的。可是那本《圣经》对他到底有什么用呢?”科瓦尔斯基说着,躺在科杰拉旁边,“虽然也带走了马图拉。”

“他是个罪犯,征收东西,见鬼,半夜里拿着手枪拦路,”科杰拉说,“早就该把他逮住。”

我和穆瓦夫斯基躺下了。我们用他的皮外套盖住脚,用我的大衣盖在身上。我把头缩进柔软的毛皮领子里,感觉到了一股舒适的温暖。

窗口吹进阵阵冷风,天空完全黑下来了。天空和横在地平线上的窗户之间的空间,充满淡淡的金色光辉。所有牢房的灯都亮了。透过这些灯光,低垂的、眨眼般的星星在闪烁。

“兄弟,这世界是美丽的,可惜外面已经看不见美丽了。”我轻声对穆瓦夫斯基说。我们互相紧靠,取暖。

“我惦念着,”他轻声对我说,“是不是抓走了我父亲。”

我转身看着他的脸。

“他们今天弄清楚了,他是犹太人,”穆瓦夫斯基说,“那个告密的认出了他。他们在腊多姆犹太人居住区一起做过生意。”

“他们也要带走你的。”我轻声说。

“暂时还不会,因为我是混血儿。我母亲是波兰人。”

“可是你父亲怎么成了告密者?不应该当这个差嘛。”

“唉,不当也罢了。那样多好。”

“半夜了,住嘴吧。”科杰拉在草垫子上半支起身,“都睡觉了,还开什么心?”

我们住口,开始打盹。不远处传来低沉发闷的射击声,接着又是一声。在草垫子上,我们都坐了起来。

“看这样子,没有把他们带到森林里去。就在这儿,监狱附近,执行了。”我压低声音说,接着开始计数,“十四、十五、十六……”

“在大门对面执行的。”穆瓦夫斯基说。他使劲拉紧我的手。

“他一定是犹太人,这个看《圣经》的孩子。哪一声是他的?”科瓦尔斯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