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第8/9页)
“好了好了。”他说。
“我不是胆小鬼。”比利·沃茨对他说。
杰克逊张开嘴巴,也许要说同样的话,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遇到了艾琳·毕晓普的眼神,他们之间传递了某种信息。
艾琳·毕晓普明白,杰克逊确实喝醉了,但只是醉到让他可以假装醉了,因此表现出来的醉意是可以控制的。(而比利·沃茨就只是醉了,完全彻底地醉了。)明白了这一点,艾琳·毕晓普走下楼梯,面带微笑,接过一根香烟,夹在手指之间,但没有点燃。她挽起两位英雄,带他们走出学校。
一来到外面,他们就点燃了香烟。
后来在艾琳父亲的教堂会众之中出现了关于这件事的两种相互矛盾的说法。有些人说艾琳并没有真的抽烟,只是为了安抚那两个男生才假装抽,而另一些人则说她肯定抽了。抽烟。他们的牧师的女儿。抽烟。
比利的确搂住了艾琳,想要吻她,但他绊了一下,跌坐在学校的台阶上,像公鸡一样叫唤起来。
不到两年他就死了。
而当时,有人得把他送回家,于是杰克逊把他拉了起来,让他的两只胳膊分别搭在他们两人的肩膀上,他们拖着他往前走。幸运的是他家离学校不远。他醉倒在台阶上,他们把他丢在了那里。然后他们开始交谈。
杰克逊不想回家。为什么?因为他继母在家,他说。他讨厌继母。为什么?没有原因。
艾琳知道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死于一场车祸,有时候这件事被用来解释他的害羞。她想也许酒精让他夸大其词了,但她没有怂恿他继续往下说。
“好吧,”她说,“你可以去我家。”
正巧艾琳的妈妈不在家,她去照顾艾琳生病的外婆了。当时艾琳正在以一种杂乱无章的方式打理家务,照顾父亲和两个弟弟。有人会说这是运气不好。倒不是说她母亲会为此大惊小怪,但她会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个男孩是谁?至少她会让艾琳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一个士兵和一个女孩,突然如此亲近。长久以来他们之间只有对数和变格。
艾琳的父亲没有注意他们。他对战争的兴趣超出了他的教区里有些居民认为牧师应该有的样子,这让他因为家里来了一位士兵而感到骄傲。他也因为不能送女儿去上大学而感到不快。他得存钱,将来有一天送她的两个弟弟去上大学,他们得谋生。出于这个原因,无论艾琳做什么他都对她很温和。
杰克逊和艾琳没有去看电影。没有去舞厅。他们去散步,通常在天黑之后,无论天气如何。有时候他们到餐馆去喝咖啡,但并不试图对任何人表示友好。他们怎么了,他们相爱了吗?散步时他们可能会轻轻碰到对方的手,他让自己对此变得习惯。后来她不再是凑巧碰到他的手了,而是故意去碰,他克服了一点点惊愕,发现自己也可以适应。
他变得更加平静,甚至做好了接吻的准备。
艾琳自己去杰克逊家拿来了他的旅行袋。他的继母对她露出白亮的假牙,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已经为某件趣事做好了准备。
她问他们要做什么。
“你最好留心那个玩意儿。”她说。
大家都知道她说话粗鄙。嘴巴不干不净。
“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我给他洗过屁股。”她说。
艾琳回来后说起这些时,说她自己一直特别有礼有节,甚至有点傲慢,因为她受不了那个女人。
但是杰克逊红了脸,变得窘迫而绝望,以前他在学校被问到问题时就会这样。
“我不该提她的,”艾琳说,“住在一个牧师家里,会养成对人夸张嘲弄的习惯。”
他说没关系。
结果那成了杰克逊最后一次离营假期。他们互相通信。艾琳在信里写她完成了打字和速记课程,在镇政委员会办公室找到一份工作。她打定了主意嘲讽一切,比起在学校时更为变本加厉,也许她认为打仗的人需要玩笑。她坚持要了解一切内幕。当镇政委员会办公室安排奉子成婚的婚礼时,她会用童贞新娘称呼女方。
她提到几位牧师来家里拜访并宿在客房时,说她想知道那张床垫会不会让他们做奇怪的梦。
他在信里描写法兰西岛上的人群和闪避德国潜艇的情形。到了英国之后,他买了一辆自行车,写信告诉她骑车四处转悠时他看到的地方,如果那些地方不是禁区的话。
虽然他写的信比她的乏味,但每封信的末尾都签上了“爱你”。当盟军在诺曼底登陆的那一天终于到来时,他没有写信。用她的话说,那是一段令人痛苦难忍的沉默,但她理解其中的原因。当他再次写信时,说一切都很好,尽管他不可以描写任何细节。
在这封信里,他谈到了她一直在谈的话题,结婚。
欧洲胜利日终于到来,他踏上了回家的旅程。头顶上一阵阵夏夜的星星纷纷落下,他说。
艾琳学会了缝衣服。为了欢迎他归来,她正在缝一件夏天穿的新裙子,一条柠檬绿的人造丝长裙,宽下摆,盖肩袖,系一条金色仿皮的细腰带。她还打算在凉帽顶上系一只同花色和质地的蝴蝶结。
“我描述所有细节,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注意到我,知道那是我,而不会和碰巧出现在火车站的另一个漂亮女人跑掉。”
他从哈利法克斯给她寄信,告诉她他会乘星期六傍晚的火车。他说完全记得她的模样,就算那天傍晚火车站碰巧挤满了别的女人,也不会有把她和她们弄混的危险。
在他出发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在牧师家的厨房坐到很晚,厨房里挂着那一年随处可见的乔治六世国王的画像。画像下面写着字。
我对那个站在一年的开始的人说:
“给我一盏灯,让我可以安全地走进未知。”
他回答说:“到黑暗之中去吧,将你的手放在上帝的手中。那对你将比一盏灯更美妙,比熟悉的道路更安全。”
然后他们非常安静地上了楼,他去客房睡觉。而她来到他的房间,这一定是双方同意的,但也许他没太明白要做什么。
糟糕透了。但是从她的表现来看,她也许甚至不知道那很糟糕。越是糟糕,她越是疯狂地继续。他没有办法让她停止尝试,或者向她解释。一个女孩可能知道得这么少吗?他们最后分手时,仿佛一切都很好。第二天早晨,他们当着她父亲和弟弟的面道别。很快通信就开始了。
在南安普顿,他喝醉了酒,又试了一次。但是那个女人说:“好了,宝贝儿,你根本没戏。”
有件事他不喜欢,就是女人或女孩盛装打扮。手套,帽子,沙沙作响的裙子,全都使人疲劳,让人心烦。但是她怎么会知道呢?柠檬绿。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知道那是什么颜色。听上去像一种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