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这里,叙述的线索中断了(第21/26页)
看着苍白的路灯光照亮下可怜地哆嗦着的一张死尸般的脸上的斑点,莫尔科温不由得想:“他变得多么苍老了,简直成了一副骨头架子……”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明显地有点呼哧着向先生转过自己不留胡子的脸,忽然哀伤地微微一笑,由此在他的眼睛下边出现了两个肿得大大的下眼泡。
但是过了一分钟,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完全恢复过来了,年轻了些,变白了。他有力地拉了拉莫尔科温的一只手,笔挺得像一根棍子,走进秋天脏兮兮的空气里,那模样使人想起拉美西斯二世法老(30)的干尸侧影。
夜黑下来了,成了蓝色和紫色的了,转而变成一片发红的点点闪烁的路灯光,恰似一片散落的点点星火。门下的空隙、墙壁、围栏、院子和大门口,都显得高起来,从它们里边还发出各种各样的叨叨和各种各样的叹息;僻静的小胡同里飞奔而出的穿堂风的不和谐的叹息,在那里,同屋外、墙外、围栏和门下空隙外边的和谐的叹息混合在一起。而那边的什么地方,在屋外、墙外、围栏外和门下空隙外流水匆匆流动的淙淙声,都仿佛是匆匆流动的叨叨声:所有的叨叨都变成了叹息,而所有的叹息又开始在那边叨叨。
呜!就在那潮得湿透、夜色变蓝变紫、鲜红的路灯光变得病态地点点闪烁的时候,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是怎么从这个蓝紫色的路灯光圈下跑出来又跑进另一个紫红色的光圈下的啊!
一个发疯的人
当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正处于那个性命交关的节骨眼上,我们把他撇下了,当时他苍白得像死了一样,完全平平静静,紧闭着的嘴上挂着带讽刺意味的微笑,急忙跑到过道的房间(简单点说,也就是跑到过道里)去找不听话的妻子,然后马刺唰的一声,便手拿皮袄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前。而当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沙沙响着挑衅地紧挨发怒的少尉鼻子尖走过时,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依然以那种过分敏捷的动作开始到处来回走起来,并把所有的电灯关了。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古怪的举动来显示自己不平常的精神状态呢?其实,这整个可恶的事件与那些燃烧发亮的灯光之间能有什么联系?这里边很少联系,也没有多大意思,就同穿墨绿色制服、动作过分敏捷的少尉那棱角分明、瘦长而忧伤的身影和变得年轻的仿佛是用芬芳的柏树木头雕刻而成的人的激昂的亚麻色头部很少联系,没有多大意思一样。一点联系也没有。请看这些——镜子:在有亮光时,它们照出一个脸色突然变得年轻的棱角分明而瘦长的人。这个脸色突然变得年轻的棱角分明——瘦长的映像一边向镜子紧跟前跑去,同时抱住自己清秀的脖子——啊呀,啊呀,啊呀!在亮光和手的动作之间,不存在任何联系。
“唰——唰——唰——”履声响了,与此同时,动作过分敏捷的棱角分明而瘦长的人淹没在黑暗中。这也许是利胡金少尉?
不,请想想他所处的那种可怕的情况:镜子照出了他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这是因为那个穿多米诺式斗篷的人给他诚实的家庭带来的侮辱,遵照一个军官的誓言,现在他必须不能让妻子踏进自己家的门槛。不,请想想处于他那种可怕的情况:这毕竟是利胡金少尉——他本人。
“唰——唰——唰——”履声已在隔壁房间里响了。随即又在另一间屋里响了。这响声还引起了玛弗鲁什卡的不安,而当她从厨房里跑到房间里来时,她马上被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于是大声嚷嚷起来:
“这是怎么了?”
但黑暗中传出一声稍有点生气的干咳:
“出去……”
“这真是咋的了,老爷……”
有人在角落里用愤愤的命令口气低声说:
“出去……”
“怎么行,老爷,得给太太收拾……”
“出去,滚出去。”
……
“再说,您自己知道,床还没有铺好……”
……
“滚,滚,滚!……”
……
她刚从房间里出来回到厨房,老爷也跟着进了厨房:
“走,离开这个家……”
“那叫我怎么办,老爷……”
“走,快走……”
“可是,我上哪儿去?”
“自己知道该上哪儿,别再踏进……”
“老爷!……”
“明天以前别再踏进这个家的门槛……”
“可是老爷!!……”
“滚,滚,滚……”
他把皮袄扔给她,还把她推出了门。玛弗鲁什卡哭了,她吓得不知所措。看样子,老爷他——不对头了,她该去找看院子的人,报告警察局,而她却犯傻——到女友家去了。
哎呀,玛弗鲁什卡……
……
一个普通的、完全正常的人的命运,是多么可怕:他的生活决定于容易理解的词汇、行为清清楚楚的日常生活;那些行为把他带到无边无际的远方,就像一艘小船——装备有完全能表达清楚的语言、举动;如果小船偶然触到日常生活的无法弄清的暗礁,就会破裂,朴实忠厚的航行者立刻就会溺入水里……上帝啊,碰到一小点儿日常生活的撞击,普通的人们就会失去理智。不,疯子不会看到那么多损害大脑的危险,他们的大脑大概是由最轻的无形物质组成的。一个朴实忠厚的人的大脑完全无法接受这些大脑所能接受的一切,朴实忠厚的大脑只好破裂;于是,它——破裂了。
从昨天傍晚开始,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感到自己脑袋里的大脑疼得很厉害,就像他起跑时前额撞在了墙上;而当他面对着墙站着时,他发现那墙——不是墙,仿佛它是可以穿行的,而那边,在墙外,有一种他所看不到的亮光及某种荒谬的法则,就像住所墙外的那种亮光和马车的活动……这时,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沉重地含糊其辞地嘟哝着,并摇了摇头,同时感到大脑正在进行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最紧张的工作。反光在墙上爬来爬去活动,这大概是有艘小汽艇顺着莫依卡河驶过,在河面上泛起一道道亮晶晶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