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1页)
我彬彬有礼地询问:
“我是否可以拜见阿格里巴·涅捷斯海姆斯基博士,他好像就住在这栋房子里的?”
这时,已经站起来的那几位当中有一位个头大的小伙子挺身而出,这人的面孔像意大利人,也操着一副意大利人的口音,他粗鲁地冲着我嚷道:
“您竟敢事先不敲门就闯入别人家中?这儿——不是啤酒馆,也不是市政厅!趁着我们还没有给您指出通向大门的道儿,赶快离开!”
这一声吆喝竟与我的全部料想大相径庭,它对于此时此刻的我,犹如迎面飞来的一个耳光——我当即失去了自制力,在那莫名其妙的愤怒的冲动中,我也嚷起一些颇失分寸的、听起来刺耳的话语,以作为回敬。那些不慎之言大体是这样的:
“你这就弄错了,朋友,说我竟然不敲门就进来!但是,在这个人家里仆佣们竟然不是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反而坐在这里享受美味佳肴!快进去向自己的主子问问:你该怎样接待他的客人,因为我手中有他的朋友写给他的推荐信。”
我的这一席话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反响。坐在那儿的几位中,有一位立时推翻板凳跳起来,他一边凶狠地叫骂着,一边举起他那绷得紧紧的双拳直向我挥过来,另一位扑过来为他助威,第三位则相反,力图阻拦自己的同伴。那几条狗呢,这时也猛凑热闹,直冲我狂吠乱吼,发狠发威。看出来我这是意料不到地卷入一场不光彩的斗殴,但我还是将自己那把久经沙场的剑拔出鞘而挥舞起来,退到墙边,我一再扬言,谁要胆敢逼近我的利剑所能击中的距离之内,我就让他第一个一命归天。在好几分钟的时间里,这周围的一切,颇似当年乌吕塞斯(10)乔扮回家,在其宫廷开始砍杀那一百个向他的妻子佩涅洛佩求婚者的厮杀场面,这时也不难看出,由于寡不敌众,我会为自己的趾高气扬而付出生命的代价。那时,自然谁也不会过问一个无名的过路人被杀死这件事。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这场纠纷后来的势头比较平和,因为占了上风的毕竟是比较明智的那些人的声音,明智者们确信,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走向流血冲突。这几位小伙子当中有一位——很快我就会知道,他叫阿符涅尼,迫使我们散开来撒开手,他对我们发表了这样的一通演说:
“远道而来的先生与同伴们!请不要让战神——马耳斯——在这座房子里得势,这座房子本是智慧之神——弥涅耳瓦——的领地!远道而来的先生是有错的,你对待我们好像对待奴仆一样,但我们也是有错的,竟这么轻慢这么无礼地迎接这样一位品性高尚的人士。让我们彼此之间互致歉意,让我们以会思考的人们总该有的那份清醒去澄清:这场误会的症结在何处。”
说实话,我是为事态的这种转折而高兴的,这转折使我摆脱了一场毫无意义但确有危险的斗殴,我终于明白了,站在我眼前的并非阿格里巴的仆佣,而是他的学生。于是,我再一次以毕恭毕敬的神情陈述了我前来寻访的理由,我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展开了那封推荐信,我解说道,我这是特地从另一个城市专程赶来,为的就是要与阿格里巴好好交谈一番。
阿符涅尼回答我说:
“我不清楚,您是否能如愿以偿地见到老师。他习惯于埋首书房一连工作好几个昼夜而不露面,这时候家里任何人也不敢去打扰他,甚至连他的饭食与饮料都只好摆放到与他的书房相邻的另一个房间里。外面所有寄给他的信件也堆放在那儿。故而如果您把您的那封信交给我们,那我们就把它列入那一堆信件中去。”
在他作出这番声明之后,我看出我已经没什么更好的招数,眼下我要做的事就是把格托尔皮的这封信交给阿符涅尼,然后起身告辞。姑且满足于我在阿格里巴家中的这第一次奇遇竟这么幸运地收场,在这次奇遇中我的举动并不完全与我的身份相吻合。不过,也应当考虑:这一天乃属于那些不幸的日子,造孽的日子,故而不论是阿符涅尼还是我,我们俩都存心要磨灭那荒唐的争执所留下的印痕,而忘掉那句谚语:谁要一心想捞回来,谁就会输掉双倍的钱。正是这样,阿符涅尼说服了他所有的伙伴——向我伸出言和之手,并把他们一一介绍给我。
“这一位——他说道,用手指着他的一个伙伴,就是刚才我首先与之展开对骂的那一位——是我们几个当中最年长的,他的祖籍是意大利,我们称呼他为艾马努艾尔,作为一个南方人,他容易激动,生性狂放不羁;而这一位——是小汉斯,是我们几个当中最年轻的,我们对他直呼其姓,就叫他约翰,这也是迎合老师对他的宠爱;而这一位——则是十分干练的小伙子,脑袋与拳头都很出色,这种智勇双全的人是不多见的,他的外号是奥古斯丁;最后,站在您面前的我本人——叫阿符涅尼,一个生性柔顺的人,诚如您已亲眼所见,因而也是指望能留下一片安宁之地的人。”
我呢,不仅仅与这几位一一握手言和,而且还提议:为了表示我们之间已不存留任何误会,我们应当上一家酒馆去喝一夸脱葡萄酒,藉以消灾。那几位学生彼此之间低声地商量了一番,对我的这一号召一致赞同。于是,大家也就毫不迟疑地动作起来。只见我们一行五人立即从阿格里巴的家中出发,钻进城里最好的、挂着“肥公鸡”招牌的那家旅店,坐在它那热情好客的酒屋里,开怀畅饮起来。那酒屋相当宽敞,在那么早的钟点,这里还是空空荡荡的。我们五人各居其位纷纷入座,打量着面前的杯子,那种人见人爱至今盛名不衰的沙勒拉赫贝尔格尔(11),在杯子里欢快地闪现着酒花,杯子的周围则是那品牌上乘的南方产的奶酪,面对这美酒佳肴我们很快就忘却了不久前彼此敌视的目光。葡萄酒这玩艺儿——诚如弗拉克·贺拉斯所言——explicuit contractaeseria frontis,它熨平了我们额头上的皱纹,我们的嗓门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生动,越来越欢快。此时此刻要是有一个外人在一旁观察,他肯定会把我们当成普普通通的酒肉朋友,这种朋友彼此之间是从来也不去打听他人心中的隐秘的。我竭力把话题引到那些通常秘而不宣的知识上来,引向魔法学。我寻思,伟大的魔法师的学生们在几杯酒灌下肚子之际,一准会用他们平日里与恶魔们的私下交往的心得来炫耀一番的,可是,我的努力是徒劳一场——这几位的思绪愈来愈与这些事物相去甚远。身为健康的人,开朗的人,他们海阔天空地聊着尘世上的一切事物:谈论路德派新教的成就,披露他们自己在爱情生活中的奇遇,议论就要到来的圣·卡捷琳娜节与圣·安德列节,这两个节日的庆典礼仪都挺让人开心——于是,我觉得我自己又是那个置身于久违了的科隆城里的酒友们之中的大学生。只是那最年轻的汉斯在我们中间举止特别,有点儿鹤立鸡群的味道,他喝得很少,很像那个由于腼腆而把“裤腿”说成“伴侣”的少女(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