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6页)

随着我的解释,马特维平静了一些,作为回答,他提出了要求:

“这样,老弟,你以基督的圣体和圣母在天堂的极乐起誓:在你和阿格涅莎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我自然十分严肃地起了誓。然后,马特维对我说:

“现在,你听听我要对你说的话。我不懂细腻的感情,也不想懂;但关于阿格涅莎,你连想也别再想了。如果你向她求婚,我也许不会拒绝;但这些同情和温柔不是她所需要的。她需要的不是朋友,而是丈夫。你最好不要和她见面,也不要捎给她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马特维从沙发椅上站起身,准备离开了;但又改变了主意,走到我跟前,用比较温和的声音说道:

“我还想再说几句,鲁卜列希特:你最好离开这里。我到这里来就是想劝你这样做的。昨天我听到一些关于你的议论,我感到很可怕。人们说,你和你跑掉的女朋友在搞巫术,还做些更坏的事。我,当然,不相信这些话,但你自己知道,受刑时一个人什么都会招供的。人们已经在谈论,说应该追究你的责任。你在这儿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你自己也知道,一个人无所事事,就会胡作非为。总之,听我的话,我诚恳地对你说:离开这儿,而且要快!”

说完,马特维仍然没有向我伸出手,转过身,走出了房间。我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这件事发生得如此之快,其中悲剧与轻松喜剧交织在一起,它以最刺激的方式对我产生了影响,这很好。我体验到一种感觉,仿佛在睡梦中被冷水浇头,我惊恐地环顾四周,浑身战栗,但我醒了。我逐渐平静下来,对自己说:

“还不清楚吗?这件事是命运之神给你安排的,为的是把你从你的灵魂已深深陷入其中的、无所事事的泥潭中拉出来再耽搁久些,你感情中的好的部分也会长出一片沼地苔草。应该选择一样——或者是活下去,或者是死去:假若你不会生活,那就立刻死去吧;假若你不想死,那就活下去,但不要像只蜗牛!整天哭泣,为某个人的善良而百感交集,这不配做一个,按彼科·得拉·米兰多拉的话来说,置身于世界中心点以环视万物的人!”

这些简单的推论我本应自己想到,用不着马特维的说教。它们使我清醒了,我开始用正常人的眼睛审视自己的处境。很清楚,我该离开科隆城了,在这里我已没有任何理由待下去了,而且正像马特维说的那样,有可能发生对我来说十分糟糕的事情。我马上开始准备行装:清理物品——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好几个月,积攒了不少东西;清点自己的钱款——我还有一百莱茵盾,它们使我还不能把自己看作是一个穷人。往哪儿走,当时我没有明确的决定;只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我不会去故乡洛兹海姆,回父母那里。即使是当时,作为一个两手空空、毫无指望的倒霉的家伙回到父母身边,对我来说也是不可忍受的,父亲肯定会当着我的面说:“你曾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你现在还是这个样!”

很奇怪,尽管我对未来仍然难以预料,但离开科隆的决定使我的心情平静了。可能,马特维来访的那一夜,是自莱娜塔消失的那天起比较平静地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决定把这一天用来与科隆告别,因为在这个城市里发生了许多对于我来说十分难忘的事情,我不可能像离开一个偶然逗留过的小村庄一样离开它。在教堂的钟声中,我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难过地回想起从前节日里我和莱娜塔一起做弥撒时的情景。我孤独地走向我们教区的圣·泽泽尼教堂,那里挤满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人们。我靠在栏杆上,听管风琴的演奏,试图在自己心中得到祈祷时的感情,以此来与此时肯定也在一个我不知道的教堂里祈祷的莱娜塔相会合,如同被海洋隔开的两个恋人,晚上望着同一颗星星,我们的心联结到了一起了。

弥撒结束后,我从一条街徘徊到另一条街,脑海中浮现出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因为在城市里没有哪块石不能引起我的某些回忆。在那儿,冈捷码头后面我曾和莱娜塔坐着、默默地看莱茵河深色的水;在这儿,圣·彼得教堂里,有一张她所喜爱的长凳子;而在那边,圣·马丁钟楼旁,莱娜塔曾长时间地、满怀信心地等待自己的亨利希的出现。在这条街上,我曾和马特维一起去与亨利希决斗;而在那个酒馆里,有一天我曾在想望莱娜塔和阿格涅莎中愚蠢地度过了几个小时。还有许多其他的回忆从墙边闪现在我眼前,从十字路口的地下钻出来,从房屋的窗口向我点头,从商店的柜台下面向我张望,从教堂的顶端飞向我。我开始觉得,我和莱娜塔在全城都撒下了我们爱情的影子,离开这个如同乐土一样的地方,是令我痛苦的。

我就这样,在苦闷与幻想中徘徊着,又一次走近大教堂,没有明确目的地在它的阴影中,靠近朝南的大窗户旁停住了脚步。这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两个人。看上来,在此之前他们已注意过我,他们朝我走来。我惊异地看着他们,我承认,在匆忙的一瞥中我已感觉到,这是两个与众不同的人。其中一人三十岁上下,像平时医生穿戴的那样,留着卷曲的胡须给人以换了装的国王的印象。他的气派很高雅,言谈举止很自信,而脸上仿佛是一个对发号施令已厌倦了的人的某种疲惫的表情。他的同伴穿着一身修道士衣服,瘦高个子,他整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变换自己的外部形象,如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一开始我觉得修道士朝我走来时是憋着笑,准备跟我开个巧妙的玩笑;一瞬间我又确信他对我怀有某种恶意,以至于我不由自主地做好了自卫的准备;但当他完全走近时,我看到他脸上只有恭敬的微笑。

修道士彬彬有礼地对我说:

“亲爱的先生,我们注意到,您是在对这座美丽的城市的观赏中消度时间的,而且看来您很熟悉它。而我们,是旅行者,第一次来到这里。如果有人能为我们指点一下科隆的名胜古迹,我们将会十分高兴的。您能关照我们,并同意今天当我们的向导吗?”

修道士的话十分婉转,或者确切地说,他的话对人有某种异乎寻常的影响力,因为我立刻便感觉自己仿佛被他的话俘虏了。我本应以毫不客气的拒绝来终止谈话,但脱口而出的却是:

“对不起,亲爱的先生们,我感到很惊讶,你们怎么能向一个不认识你们的,而且他本人可能有比带领外来人游览城市更重要的事的人提出这样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