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6页)
靡非斯托非勒斯笑了,那是嘶哑的笑声,根本不是快活的笑声。他说:
“算了吧,我的朋友,我已不是第一次宽恕。下楼去吧,在楼梯下面你会找到自己的堂倌的。”
老板和所有顾客们,也包括我在内,都向楼下跑去,一点儿没错,在楼梯下面堆放木柴的地方坐着那个小伙子,他像个刚生下来的小羊羔似的浑身哆嗦着,打摆子似的。老板把他拉到灯光下,我们大家争先恐后地问他出了什么事,可从他嘴里一句话也得不到,因为恐惧可能使他丧失了记忆力。我回到楼上,这回没有询问靡非斯托非勒斯,我已知道他用些无关紧要的玩笑回答问题的方式。
至于老板,他履行了诺言,真的把自己放有一张大的双人床的房间让给了我们过夜,自己和老婆暂住到一间贮藏室里去了。我和浮士德博士在这张双人床上并排睡了一夜,直到天亮,而靡非斯托非勒斯选择了另外一个地方过夜。睡觉前我好像无意似的对博士说:
“可能,旅途上各种不愉快的事情都是靠您的朋友的机敏使您得以摆脱的吧?”
浮士德博士回答道:
“我倒希望在路上和在生活中尽量多地亲身经受到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不愉快的事情,或许那样我才能体验到欢乐。”
这些话说得非常严肃,超出了我的问题所要求的回答。博士说完就假装闭上眼睛,装出睡着了样子,而困意很快就中断了我关于白天遇到的离奇事件的混乱思绪。
第二天清晨,伴随着旅馆老板一个劲儿地大鞠躬,我们又上路了,前往埃尔夫特河畔有着一座古老教堂的美丽城市——缪斯捷列费里。在那里我们歇了歇,这次没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从那儿我们略微向东转,在特里尔大主教堂辖区的道路上驶向阿尔山。一路上到处都洋溢着富裕生活的气息,这是已故大主教英明统治的结果。那一天,我又一再地促使浮士德博士进行对话和独白,因为我必须不断地集中精力以消除对莱娜塔及失去幸福的痛苦思恋。尽管旅行途中出现一些波折,这些思恋不时地在我心中涌起,恰似冰岛热泉水的沸腾一般。黄昏时分路过弗列斯海姆,我们都在考虑在什么地方过夜。突然一个意外的事件改变了我们所有的打算,并且也以始料不及的曲折方式使我在本书中描写的那个悲哀的故事得到了非常不幸的结局。这个事件是一连串意外事件中的一个,它们不断地迫使我不把生活看作是一个高明的艺术家根据一定的、极其完善的意图雕塑的作品。
已有一段时间我们的好奇心被矗立在维舍河岸上的一座美丽城堡吸引住了。我们沿着河谷走,只见城堡古式的四角塔楼雄踞于整个地平线上。我们转过一条河湾,它离我们已很近了。这时我们发现一个骑马的人正朝我们飞驰而来。他挥动着帽子,明显地向我们发出信号。靡非斯托非勒斯吩咐停车。骑马人的穿戴像一个骑士比武会上的传令官,他骑到跟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
“我家老爷,这个城堡的主人,阿达里贝尔特·冯·维伦伯爵吩咐我前来问一下:您是不是在去特里尔城的途中路过我们的领土的维滕贝格的著名神学、哲学、医学与法学博士约翰·浮士德?”
博士回答道,这正是他本人。于是,传令官接着说道:
“我家老爷恭请您和您的同伴到我们的城堡赏光,在这里待一夜或多些天,如果您愿意的话。”
听到这里,靡非斯托非勒斯大声叫道:
“亲爱的博士!你发现了吗,我们和你已经享有多么广泛的声誉了!至于我,我不会拒绝伯爵的邀请,依我看,在贵族的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要比在农村旅店里被臭虫兄弟咬得痛苦不堪或者在旅馆老板的双人床上按照佛罗伦萨的方式过夜,要强得多。”
我和博士对于热情提供我们的歇脚之地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所以我们立刻向传信人表示同意,并拨转马头,向城堡驶去。
沿着架设在灌满水的壕沟上方的吊桥,我们首先进入了第一个宅院,在那儿把马匹和大车交给了仆人们,然后我们步行穿过第二道大门,进入城堡的主要庭院,它根据主人的意图已变成一座意大利风格的小花园。在通往城堡内部的楼梯下,冯·维伯爵本人在一群随从陪同下迎接了我们。他是一个年轻人,外貌很漂亮,一张威尼斯画家济钦安·维切里喜欢画的、蓄着不长的胡须的坦诚的脸。他讲了一些很讲究礼节的话,欢迎浮士德博士的到来。其中提到赫尔墨斯、大阿尔伯特、奥林匹克诸神以及圣经上的神意代言人,词藻之过分华丽我是以后才觉察出来的。浮士德博士致了简短的、不失尊严的答辞。然后,根据伯爵的手势,少年侍从请我们跟随他们走进为外来客人准备的房间,在那里我们可以在经过一天的旅途劳顿后洗漱一下,换换衣服。
在经过一个个房间时,我发现一点:这个城堡是那些如今越来越多地变成直接贼窝的骑士巢穴中一个特例;后来我相当一段时间住在城堡里,对此更确信不疑。众所周知,在我们当今严酷、清醒的时代,战场上需要的与其说是个人的勇敢,倒不如说是士兵的纪律和大炮、火绳枪、火枪的数量;生活中起主导作用的不是名门望族的出身,而是金钱的力量。所以银行家们以其影响力与国王争论,骑士们变得极端颓丧,不管乌里利赫·冯·胡滕(4)如何为他们辩护,昔日勇敢的贵族们已构成当今社会最落后的阶层。然而,在冯·维伦伯爵的城堡里处处可见良好的教育与审美力的痕迹,特别是高雅生活的痕迹。很清楚,城堡的主人想与我们的时代同步前进。关于这个时代,也是那位胡滕赞叹道:“在这样的时代生活是多么快乐!”一些房间里精致的意大利家具,可以猜出是出自光荣的画家马特维·格留涅瓦里德的门徒之手的绘画作品,差不多是彼切尔·费舍尔本人浇铸的塑像,以及许多其他细小物品,宛若古老的、进军巴勒斯坦的时候房屋陈设中沉重的但不失其秀美的华丽织物上鲜艳的图案。在划给我们的房间里,我们看到所有最讲究的卫生用品、香水、美肤粉、梳子、刷子、指甲刀,好像我们是些妓女或者罗马上流社会的交际花。
用带香味的水洗过脸,在仆人帮助下,把路上穿的长身上衣换成伯爵提供的蓝色丝绸衣服。在这种地方作为尊贵的客人被接待,我可耻地、不无虚荣地感到很荣幸,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作为浮士德博士偶然的旅伴被邀请的。当我们被领到楼下饭厅时,这种空虚的自我满足仍未消失。饭厅里,宽大的餐桌上已铺好桌布,像在货郎摊上一样摆满各种各样的食品和酒肴;伯爵和伯爵夫人以及整个城堡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伯爵夫人路易莎看上去比自己的丈夫年龄大,但仪态高雅,举止端庄。显然,宽敞的大厅过去是领主用来接待诸侯的,大厅墙壁上装饰着以特洛伊战争为题材的彩色画,许多火把和蜡烛把大厅照得通亮。衣冠楚楚的男士们身穿沙沙作响的丝绸衣服,头戴插着驼鸟羽毛的帽子;太太们穿着勾花织物,佩戴着金光闪闪的首饰,皮肤粉嫩粉嫩的,一个个都是那么光彩照人。置身于为数不多的这些人中间,我一刹那间曾感到自己——人是多么渺小!——几乎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