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6页)

我这么哭着,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冯·维伦的城堡凉台上。突然,一只手触摸到我的肩膀。我抬起头,看到伯爵本人站在我面前。虽然他比我年轻,但他慈父般地搂着我的腰,带我在敞廊里走动,友善地、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哭什么,是他的什么人欺负了我,还是因为我的个人生活不顺心。我感到羞愧,不好意思。我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回答说:我的悲哀是自己带来的,我不可能抱怨城堡里的什么事情。但伯爵不想扔下我走开,于是我们在敞廊里走来走去,继续谈话。

很快我就得解释,说我不是浮士德博士的随从,我只是三天前才和他相识的,这使他对我产生了好感。当时,在伯爵的话语里,除了过多的,假若让我来形容的话,水银般的生动活泼之外,还听得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使我忘记了昨天有他参与的、对我们进行的嘲弄,并对他采取了信任的态度。谈着,谈着,我们发现在书籍及其作者的世界里我们有共同喜爱的人和书。他立即提议给我看看他的藏书,我根本找不到理由或借口来拒绝。

在伯爵的书房里我又一次相信了:我最初的印象是正确的,伯爵属于自己那个阶层里出色的人物,他的藏书会使任何一个学者身价大增。他领我走过一排排摆满书籍的搁架,指给我看一本本贵重的牛皮纸硬书皮、木质硬书皮、红皮面、绿皮面、黑皮面的书以及各种罕见的、用上等机器印制的版本,还有他精心收集的我们时代的路标,如:《隐士们书简》、《对愚蠢的赞颂》、《牛氓》。看到它们,我如同看到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然后,伯爵又给我看了他拥有的各种科学仪器:地球仪、天体仪、星盘以及其他我不认识的仪器,并且当场给我讲述了弗劳恩堡的尼古拉·科贝尔尼柯关于天体结构的令人惊讶的大胆理论。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一理论,因为至今这位天文学家的著作还没有出版。最后,伯爵打开自己的箱子,从中取出他人从邻近修道院获取的古罗马作家们的手写书、他在印度旅行时带回来的绝妙的古代宝石雕刻收藏品,他还从一个特殊的小匣子里取出著名的乌里利赫·察济(14)写的一叠信,他们之间保持着通信交往。

不难发现,伯爵给我看他的收藏品是带有孩子般的自夸心理的,但他对科学和艺术的爱还是使我完全与他和解了。为了让他高兴,我说:对于这些财富,恐怕梵蒂冈会羡慕的。听了我的恭维,伯爵更高兴了,他让我坐在他对面,对我说:

“我不能再把您看作外人了,因为您属于像我这样的新人。我起誓,若欺骗您我会感到惭愧的。所以,我应该请您坦率地告诉我,您对浮士德博士是怎样想的?”

我回答,说我认为浮士德博士是个旧派人物,但非常聪明,有学问;同时我没能克制住自己,又补充说:比起城堡里的人们的表现,他值得我的尊敬。

这时,伯爵对我说了下面这样一段话:

“而您知道关于浮士德和他的朋友流传着怎样的传闻吗?人们说:这个靡非斯托非勒斯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个魔鬼,他必须为博士效力二十四年,条件是:浮士德死后,灵魂归他所有。我当然不相信这些胡言乱语,而且我从来就不相信与魔鬼签订的协定。我认为,魔鬼若是以现实生活中的效力来换取灵魂,那他就是做了一笔糟糕的买卖。我觉得,事情非常简单:您的旅伴们,我的客人们,不过是些江湖骗子,他们利用的不是地狱的力量,而是巧妙的骗子手段。他们从一个城堡走进另一个城堡,从一个城市走进另一个城市,到处变戏法,把自己装扮成魔法师的样子,以骗取钱财,逍遥自在地生活。”

这些话使我感到异常惊愕,因为在此之前我一直把浮士德博士看作是一个十分高尚的人,所以我热烈地为他辩护起来,以至于在我和伯爵之间一时产生了相当激烈的争论。最后,伯爵坦率地向我承认:他请路过此地的浮士德博士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揭穿他们的鬼把戏,让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随后他建议我参与共同的阴谋,在这件事情上助他一臂之力。就这样,我突然面临着一个困难的选择,好像赫拉克勒斯(15)站在十字路口上。区别只在于我更不清楚善在哪一方,恶在哪一方。因为通过我们的谈话,伯爵的形象变得非常动人,而关于浮士德博士我心目中已形成了很高的评价。一段时间里我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但随后我找到了平衡点。我对伯爵说: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参与一个阴谋,去反对一个没对我做过任何坏事、并且我认为是非常有学问的人。但出于对您的尊重,伯爵先生,我不会采取任何反对你们的计划的行动,并向您保证,关于我们的这次谈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向我的同伴透露的。”

伯爵接受我的决定之后,我觉得再谈我要离去的事是不适宜的,所以我决意在城堡再住一天;但我意识到,碰见靡非斯托非勒斯和浮士德时总免不了要尴尬些,好像做错什么事似的。我感觉自己仿佛处于两个敌对的阵营中间,既没靠近这一方,又没靠近那一方;与前一天相比,我显得更沉默。从那时起城堡里的人都把我看作是一个非常阴郁的、不合群的人。不过,我发现,在这些人中我们总是戴着我们第一次偶然来到这里戴的那副假面具,而且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在各种不同场合下都不得不多次改换不同面孔。

我们在城堡的第二天完全是在伯爵为欢迎客人而操办的打猎中度过的,但我将不去描写这次打猎的情况,免得在自己的叙述中绕弯子。我只想说,尽管是早春时节,这次打猎仍应视为很成功的,因为它给参加者们带来不少愉悦,并捕获了一头野猪,这在当地是一种罕见的野兽。像昨日一样,浮士德仍是各种攻击的目标,对此仍主要是由靡非斯托非勒斯进行回答的。有时他回答得很准确,有时相当粗鲁,以此把自己扮演成西班牙人称之为“说庸俗笑话的人”,明显地博得了太太们的好感。

当我们带着在新鲜空气中劳动之后的那种愉悦的、仿佛浑身发热似的疲倦回到城堡时,已经很晚了。等待我们的仍是一顿丰盛的晚餐,还是在昨天的那个大厅里。但这一次伯爵不打算拖延实施自己的计划,刚吃饱肚子,他就向博士说道:

“我们都知道,尊敬的博士,在魔法方面您取得了辉煌的成就,甚至把当代任何一位魔法师与您相提并论都是不合适的,也甚至包括西班牙人托拉里巴(16) (让他难过去吧!),我们还知道,对别人请您展示自己艺术的请求您从未拒绝,比如,您使安卡里特斯基公爵有可能亲眼看到马其顿王亚历山大和他的夫人,您用咒语把他们从俄耳库斯(17)的阴影下返回到赫里奥斯(18)的阳光下。现在,在场的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恳求您让我们也看一看您奇迹般的艺术中的哪怕一小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