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波西娅·凯恩(第10/31页)
“今天早上我出来倒垃圾,结果我发现了什么?你。真开心!真开心!我能亲你一下吗?我能抱你吗?真的是你吗?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她并不等我回答。
我脸上的每一寸都被吻遍了。
就像被一只章鱼缠上似的,她的嘴仿佛许许多多条触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同时把我吸住。
又或许,被一头河马舔上一遍就是这种感觉。
她把庞大的身躯压到我的身上。我摸到她穿旧的毛巾布浴袍,被粗糙的表面扎得生疼,于是便提醒自己要给她买一件新的,虽然我知道她是不会穿的,而且多半还有十几件崭新的没穿过的备用浴袍塞在衣柜里的某个地方。
“我喘不过气了,妈妈。”
“你喝酒了吗,波西娅?你浑身酒气。真臭,真臭。”
“我现在就能喝下一杯血腥玛丽(58)。”我回答,一边思索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回家。
母亲的口无遮拦。
她那像镜子一样诚实的嗜好。
她时不时孩童般的骇人举止。
她让人恼火、难堪和消沉的习性,仿佛一名天生的女祭司,只要在我能听见的地方,便会高声宣布我的厄运。
一切都像锤子击中拇指一般直截了当。
“肯呢?”她问。
我听了一会儿卡斯伯特大道上的车水马龙,然后说:“肯死了。被他自己的手枪打死了。柯尔特点四五。他们推断凶手是个胡乱闯进来的人,入室盗窃不幸演变成了枪杀。不过肯有许多尽人皆知的仇家。在坦帕(59)甚至还上了五点档的新闻。可他们没搞清楚真相,还差得远呢。警探们说他们能用那张血迹斑斑的墙纸来做罗夏克测验(60),说完就像鬣狗似的狞笑不止,我觉得这样真是麻木不仁,虽然他们说得完全正确。不管怎么样——再见,肯。很高兴认识你。做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真是糟透了。”
母亲夸张地吸进一大口气:“这简直太可怕了。波西娅!太吓人了!‘落下了’测验(612)是什么?我真为你难过。肯真的死了吗?还是你在开玩笑?我从来都分不清。为什么你不早点儿告诉我?我完全糊涂了。”
“我不想让你担心,妈妈。肯被人谋杀,十有八九是最好的结果。”我回答,心想既然现在酒已经醒了,我就真的不应该再像这样说话了。可我似乎没法让自己停下来。“我厌倦他了。他连硬都硬不起来了。我想把他当废品丢掉已经一年多了。我们的性生活在那之前很久就寿终正寝了。”
“波西娅!”
“你为什么要叫我波西娅呢?《威尼斯商人》(62)你连听也没听说过,更别说读过了。”
“肯真的中枪了吗?他没事吧?你是在开玩笑,对吗?”
“哈哈!对。他没中枪。他其实没死。不过他也肯定不会没事。他是没事的反义词。而且——”
“你都让我头疼了!一会儿你告诉我肯被人谋杀了,一会儿又问你的名字——而且我都有好多年没见过你了。你就这么出现了然后——”
“专注点儿,妈妈。一件事一件事地来。其他的先别管,集中精神。你为什么要叫我波西娅?”
她闭上眼睛,使劲地摇头,直摇得脸颊像两个经历过小规模地震的红色果冻模具一样起伏晃荡。随后她抬头望着门廊的天花板:“我猜你爸爸喜欢这个名字。”
骗子!
“为什么?”我问。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这我怎么会知道啊?”
“你怀孕的时候,你们难道没有讨论过我的名字吗?”
“我肯定我们讨论过。我们准是讨论过的。”
“嗯,那为什么呢?”
“太久以前的事了。太久,太久了。我连自己昨天干了些什么都快记不住了,你却想让我去谈所有的那些陈年往事。你爸爸是一个品德高尚——”
“而且心地善良的人,”我接口,“是啊,我知道。我也会喜欢他的。”
“那次事故——”
“那次事故。”我附和着,打断了她的话,因为这些全都是胡说而已,我们也都心知肚明。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同事利用她头脑简单的弱点占了她的便宜,搞大了她的肚子。她编了一个善良好人的故事,从来就没去举报过那个强奸犯,更别提让他负起责任出抚养费了。过去我并不介意她对这些事情撒谎,因为我很久以前就不再追究了,然而在你想要答案——真正的答案的时候,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的谎话就会带来问题。你会迷失在母亲的疯狂之中。那就像是一座用高高的灌木丛搭成的迷宫,满是荆棘,不见玫瑰。而她还硬是要我蒙着眼睛在里面探路。“这么说,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给我起名叫波西娅?”
“很适合你,不是吗?很好听的名字。我喜欢波西娅这个名字。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名字,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名字。最好的。”
我的名字听起来像是那种中年男人一边幻想着和年纪小他们一半的女孩子上床,一边会买下来的跑车,那种现在自由了,摆脱了我的肯会买下来的跑车。我想象着他和卡丽熙摇下顶篷四处兜风,她金色的长发像一颗彗星,飘在手工缝制的真皮内饰和鲜红色的车漆上。
“你喜欢肯吗?”我问,“你现在可以说真话了。他走了。结束了。不会回来了。”
“他非常英俊,可是我只见过他一次!而且只有十分钟!”
母亲的微笑就像个孩子,我感到一阵内疚向我袭来。
我真的有三年没见她了吗?还有她真的只见过肯一次吗?
这种事情可能吗?
绝对可能。
波西娅,你不仅愚蠢,还非常残忍。
“家里情况怎么样?”我问。
“你什么东西也不许扔!”
“别紧张,妈妈。你有橙汁吗?咖啡?最基本的东西?”
“当然。当然。进来吧,再待在这里我们都会得重感冒的。”
“得了才好呢。”
“什么?”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欢迎回家,波西娅,”母亲说完,又吻了一次我两边的脸颊,“我很想你。谢谢你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