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23/32页)

“我不希望你撒谎。我不希望看见一张面具。我只是想要唤醒你内心深处渴望重新做个好人的那一部分。”

“要是我身体里那块渴望做‘好人’的部分真的已经死了怎么办?像阑尾一样,恰恰在发作之前从我身体里切除了怎么办?要是它根本已经消失了怎么办?”

“它是不可能死的。它是不可能被移走的——因为它就是你——你的命运。”她说着,这是只有愚人和孩子才会说出来的话,我更加担心起来,因为她现在说的是一派胡言,十足的蠢话。

“我的命运?你所说的听起来非常像我那个精神不正常的妈妈了。拜托你不要喋喋不休开口讲她那些有关宗教信仰的废话……”

“那是我在你班里的时候从你身上看到的东西,实实在在的真正的你,”她说,“我不知道现在要管它叫什么了。或许是一点儿火花。”

“火花?什么东西的火花?”

“我不知道。就是一点儿美妙的火花。”

“可是火花只会闪耀一瞬间,接着就永远熄灭了,”我说,“它从本质上就没法持久。”

“我们说的不是那种火花,而且你是知道的。是那种能点燃熊熊烈火,绵延几英里都能看见,能带来温暖,召唤陌生人聚到一起,甚至唱起歌来的火花,能让人感觉充满活力,在星空下做梦,浴火重生的火花,让其他人利用这种光亮去做伟大的事……”

“抱歉,凯恩女士。我不能接受这种逻辑。完全不能。”

“我把马克·吐温的徽章别到你夹克上的时候,那火花把你脸上的微笑照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你眼睛里闪出来的是快乐。”

“别再折磨自己了,凯恩女士。拜托你。”

她皱了皱眉,摇摇头,然后问道:“为什么你会答应跟我走呢?”

“为了让你彻底不来打搅我,那样我就能继续自杀了。没有其他原因,”我回答,接着又引用了一句话以示强调,“‘那一条在星辰之间前行的永恒的真理,便是一种既定的自由,把我们从自己和他人那里解脱出来,正如另一条在死亡之间前行的永恒真理一样。’阿尔贝·加缪《幸福的死亡》里的。”

她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会儿,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咬下一只熟透的柠檬:“哦,鬼扯!别再用别人说的话当挡箭牌了。”

“你说什么?”

“做个男子汉大丈夫!别再躲躲藏藏了!你一天到晚说阿尔贝·加缪,引用阿尔贝·加缪,我都烦透了。滚蛋吧。”

“可他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谁在乎啊?”她重新把杯子斟满,拿着酒进了客厅。

谁在乎阿尔贝·加缪啊!

但不知什么原因,我觉得自己必须和她一起到客厅去,去安慰她。

该死的教师本能,你是种永远都治不好的病!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她无精打采地靠在沙发上,面对着几扇富丽堂皇的窗户,窗户的两旁挂着沉甸甸的金色窗帘。

我手里端着酒杯,坐到那张12英尺长的樱桃木沙发的另一头,透过玻璃窗,打量着灯火通明的公园,沙发看上去像是维多利亚式的,精雕细刻,装饰着红色的丝绸靠垫,非常漂亮。只是坐上去不太舒服。

“以前你引用文学作品是为了教人向善。”她的声音这么小,几乎是在说悄悄话。

“阿尔贝·加缪把善意带到这个世上,就像梭罗一样,它启迪我们过一种经过审视的生活,还有——”

“你正在用一种懦弱的方式曲解他的话,这样让我害怕。”

“我的生命终结于死亡。我们所有人的人生都终结于死亡——所以为什么要害怕呢?当火花已经不在的时候,又为什么要去推迟那必然会发生的事呢?”

“因为假如世界摧毁了我的英雄,让他沦落成了一个软弱的人的话,那说不定我也就没有希望了。”

“我不想当你的英雄,凯恩女士。”

“你本可以骗骗18岁的我的。”她说,朝她看过去的时候,我担心她又要哭起来了。

“那时候我年轻无知,”我回答,“或许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小。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如今我非常抱歉,自己过去那样教书育人。”

“我不能原谅你。”

“那好吧。”

“不好。”她边说边瞪着窗户,带着一种很久以前,我照镜子的时候常常见到的坚定表情。

沉默变得无法忍受的时候,我开口问她:“明天我们要去哪里?”

“去哪里有关系吗?”

她正愈发恶狠狠地盯着窗玻璃上的自己,也可能在这个角度,只有我能看见她在窗户上的倒影。我感到自己想要去安慰她——几乎是违心地——于是我说:“那个马克·吐温徽章,是我从学生那里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她没有回答,于是我带着酒退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准备好就寝之后,我决定打开窗户,好让自己听听城市的声音。

车声,风声,几百万陌生人的喧嚣扰攘声——那些声音似乎永无休止,却又像我自己的心跳一样转瞬即逝。

少年时代,我向往着住在纽约城。我幻想自己在某间狭小公寓里,在五个区(64)当中,小说作家们当时最流行住的那一个,匆匆写下一部小说。找到我自己的当代版麦克斯·柏金斯(65)来编辑我的作品,和他共进丰盛的午餐,没完没了地谈着泛泛的文学,不厌其详地讨论我写作生涯的光明未来。

那个梦想曾经是那么真实,真实得仿佛我都能触碰到它,只要我把手臂伸得够长的话。

但我从来没有伸手够过,甚至从来没有把一部短篇小说改成一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最终稿的样子,让我能有信心交出去的东西。我仅仅是躺在特大号的床上,周围环绕着自己永远也买不起的家具,心里这么想着。

“我被一个从前的学生绑架了。”我说。接着,不由自主地笑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

* * *

“弗农老师,醒醒,有人来看你了。”我听见有人说。睁开眼睛的时候,波西娅正拉开窗帘,让清晨强烈又刺眼的阳光照进房间。她赤着脚,穿一件极其柔软的白色晨衣,露出胸口一个小小的V字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