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25/32页)

这件事对我俩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10

波西娅任由她的智能手机领着我们到处走,把我的鞋跟都走破了——尽管时不时外加几趟出租车——我们去了好几栋大楼,每次停下来她都叫我好好抬头看一看。

“为什么?”我不停地问她。

“等看完六幢之后我就告诉你!”她一直这么回答。

我不清楚纽约城的布局,我只来过一两次,而且是很多年以前,所以完全不知道我们注视过的高楼之间有什么联系。

城市的嘈杂引来高度的焦虑——每个人都带着茫然的神色快步前行,小汽车和黄色的出租车划过街道,宛如众多愤怒的鲨鱼,不受约束地吞下几英寸的沥青——这种纽约式的心境对波西娅似乎有好处。然而待在这里却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许许多多无足轻重的蚂蚁之中的一员,在城市里爬行一段时间后就会被其他同样将被遗忘的蚂蚁所代替,没完没了地不停持续。

我们仰头端详第六栋大厦的时候,凯恩女士说:“这下你弄明白了吗?”

“弄明白什么?”

“我为什么带你看了纽约城里的六栋大楼。”

“和建筑有关系吗?”

“没有。”

“某种鸟类在造得高高在上的巢穴里繁衍兴旺?”我猜想,一边用手遮住眼睛一边朝上望去,努力看向屋顶,看看那里有没有鸟巢,“我在文章中读到过说猎鹰在城市里生活得很好。”

“差得远呢。你要放弃吗?”

“是不是我放弃了,我们就不用再满城跑了?”

“我们见到的六幢高楼里有纽约城六家主要的出版社——西蒙与舒斯特、阿歇特、哈珀柯林斯、FSG、企鹅和兰登书屋(67)。”

“好吧。”我说。

“你觉得会是哪家?”

“什么会是哪家?”

波西娅调皮地笑了:“你觉得哪一家会出版我的小说?”

“你写了一部小说?”我问。

“嗯,还没有,不过我会写的。”

“在开始预测谁会出版之前,你最好把注意力集中到写作上,”我说,“把一本小说卖给一家大出版社是极其困难的。”

“你试过吗?”她问。

“嗯,没有——但是——”

“那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想我不知道。”我看得出来这对她非常重要,而且尽管我渐渐察觉到了一种并不真实的希望,我还是不想成为那个泼波西娅冷水的人。我开始用一种在过去看来是不可想象的方式为她难过。我欣赏她的勇气和决心,即便我正眼睁睁地望着她没带降落伞就跃下了情绪的悬崖。

“那就再猜一次吧,就当是闹着玩。会是哪家呢?”她说。

“哪家出版社会出版你还没写出来的那本书?”我问道,觉得卡夫卡先生正在撰写我的人生,我一边过,他一边写,“我不知道。”

“你从前的一个学生,有朝一日或许会在纽约城里一家真正的出版社出版作品,这难道不让你激动吗?你的教诲可能会有超乎寻常的连锁反应,也许你恰恰在最需要的时候,激励了一个未来的《纽约时报》畅销书作者!”她说着,从那顶非常可爱的粉红色帽子底下抬起头来望着我,而我则忽然意识到,她涂了与帽子颜色相配的唇膏,眼线,还有一点儿腮红。她梳妆打扮,是为了和我在纽约城里四处走。和我,对波西娅·凯恩来说,我值得她今天化妆。

“这么说现在这是你的梦想咯——当个小说作家?”

“一直都是,从我上了你的课开始。我们以前谈过的,记得吗?”

“不记得。”我回答,虽然我有模糊的记忆。

“你难道从来没有梦想过要成为一个出版过作品的小说家吗?我是说,你简直是那些大文豪的拥趸——”

“从来不想当作家。”我回答,答得太快了,我承认。

“好吧,总有一天我会有作品出版的,而且我要把那本书献给你。我保证。你会想要留下来,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书上的,对吗?就在开篇的地方,‘献给弗农老师,第一个帮助我相信自己的好人’。”

我注视着她,努力判断她有没有可能真的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承诺要把一本书献给我,一本她甚至都还没有写出来的书,而且保证那本书会被纽约城里的一家大出版社出版。撇开那本凭空虚构的小说诞生不说,自从差不多20年前那段短暂的大学生涯以来,她很可能连一个段落都没有写过。就算是从最乐观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承诺,不然就是精神错乱了。可她正在用一双无比美丽的、孩子一般坚信不疑的眼睛,仰头打量着我,让我沐浴在一种少有的目光之中,过去我常常从最有前途的学生们那里接收到这种目光,他们不一定是最有才智的、读书最多的,而是凯鲁亚克口中那些疯狂到会去做一些打破常规的事情的人,就因为这是他们的本能。

我来不及阻止自己,就脱口而出:“凯恩女士,我不想再去谈一些自己知之甚少的事情了,而且就我回答那个最根本的问题的能力而言,这样做根本不会改变什么,但这会儿我在你眼睛里所看到的或许恰恰就是一星火花。”

她笑的时候,一滴幸福的泪水流了下来。我立刻就后悔自己给了她希望。她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希望——她什么都还没做,除了做梦,除了跟她那个想自杀的昔日高中英语老师一起仰头看大楼之外——而且我知道她的梦想多半会是兰斯顿·休斯(68)所说的“延迟之梦”。

“或许现在你的眼睛里也藏着一点点火花。”波西娅说。

我摇摇头:“对你来说这是个很不错的梦想,凯恩女士。我希望你美梦成真。但这是你的道路,不是我的。”

“这一切是由你开始的,是你让我对文学、写作感兴趣的。”她说。

我很想问她去年读了多少书,写了多少字,但我一言不发。因为我知道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她带我去了中央公园,我们从小贩那里买来热热的腰果和热狗,然后在公园长凳上吃,谁也没多说什么。接着我们散步,观察路人,感觉一切都有些让人尴尬。我们两个都是如此,我看得出来,因为波西娅自己似乎也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