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8/9页)

“我的车不去府里,只到同文,去不去?”

“也行!”

“绕到那边的门口去,快点上!”

阿芳牵着阿坚的手绕过车头,到了驾驶室的右侧。司机开了车门,懒懒地站出来,热情地握住阿芳的手:“车太高,台阶也坏了。我拉你上来吧。”

阿坚一惊,不知说什么好,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阿芳就已经上了驾驶室。

“可是,阿芳啊!”

“上来!别总是可是可是的了!上来吧!”

司机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开始拉闸,汽车启动了。

阿坚猛地蹬了一下驾驶室的门,跟着上了车。然后就呆坐着,一言不发。

“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阿芳对那个司机说。

“哦,又来小资产阶级那套客气。”

“真话嘛。”

“哦,那就好。喂,你真的要上前线?”

“我想是的。”

“可惜了。”

“为什么这么说呀?”

“啊,这么说吧。如果你真的是要去那里,你就明白了。但是为什么只到同文呢?同文,就算是府里,距离你这个资产阶级小姐的前线也还远着呢。”

“哦,不是,我们是去追一辆火车,上了火车才是真的要去前线。不知道你的车能否跑在火车前面呢?火车7点离开的文典。”

“可以。我会在你的那辆火车之前到达同文的。”

“火车会不会在同文站停靠啊?”

“肯定会啊,你怕它跑了呀?你的那个斗笠一挥,很值钱呢。他们肯定都会为你停下来的。”他调笑道。

“您可真会开玩笑啊。这可是在战争途中呢,您要是上了战场也还会这么谈笑风生吗?”

“当然啦。我跟他们都是政府部门的司机嘛,肯定比坐在你旁边的小哥强。我们不会像资产阶级青年们那样吹牛的,你很快会发现我说的没错。战争时期啊,前线很欢乐的,很愉快,也很浪漫。”

司机把驾驶室里的小灯都关了,所以车内一片漆黑,还很闷热,发动机的声音嘈杂不堪。

那司机开车的速度飞快,只见黑夜的影子在公路上滚滚向后。

阿坚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很快乐。他暗自感到庆幸,不是因为快要赶上部队,而是因为阿芳还在他身边。至于其他的事情,管他呢。

然而,他的心又收紧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担忧折磨着他的心。

在那漆黑的道路上,司机也不清楚路况。他紧张地握着方向盘飞快地行驶,不再吹口哨,也无心再勾引阿芳,只是偶尔冒出几句粗话,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在骂什么。

在阿坚内心深处,担忧越来越深重。似乎为了他,阿芳正把自己引向一种难以预测的危险之中。然而,她却一副坦然的样子,在汽车里程表的模糊的绿色光亮下,她的面容仿佛是一个正在睡梦中或陷入思考问题中的人。

由于一路颠簸,阿芳坐不稳,身子总在两个男人之间倾斜晃荡。有时候她忽然把头靠向阿坚的肩膀,然后又被甩向司机的肩膀,显得那么疲惫不堪。

夜幕仿佛突然变得更深重了。月亮从云层里冒出来,在挡风玻璃外洒下皎洁晶莹的月光。

“这样就来得及了!”司机突然说道,“快看!那边是你们的那列火车,太幸运了!我们会比他们早几分钟到达同文站!”

阿坚顺着司机的下巴往左边看去。

朦胧的月光下,起伏的原野里,铁轨有如一道堤坝,上面的一列火车像一条长蛇在向前爬行。车头喷出的火光像一群红色的萤火虫,在夜色里散发着光亮。

“他妈的,看来是暴露了。”司机说道,“这太明显了,都不需要照明弹,敌军飞行员就算是瞎子也能发现了。这列车上的人真是不要命,坐火车上前线打美国佬迟早是个死。”

阿芳笑笑,手轻轻绕过阿坚的手臂,握住他的手。他们十指紧扣,握在了一起。

汽车慢慢减速靠在路边,停车,但没有熄火。

司机说:“到了,你们下车走过去吧。记得沿着铁轨进车站,别从车站大门走。啊,还有,你的斗笠可拦不住车站那帮人,两个小时后回到这里来等我,我会把你送回河内。现在你们先过去。”

阿坚谢过司机,还和他握了握手,之后提起自己的背包跳下车。他又回身扶阿芳下车,用了快一分钟阿芳才下来。

“两个小时,记住啊,记住啊!”司机歇斯底里的叫声盖过了引擎声,听起来十分绝望,“老天爷啊,你细皮嫩肉的,可千万别盲目地撞到天堂去了,你难道不觉得可惜吗?两个小时后,记住啊,老天爷啊!”

载阿坚他们来的那辆车恋恋不舍地发动起来,换挡开走了。

远处传来了火车长长的汽笛声,铁轨仿佛也开始晃动起来。

阿芳拉着阿坚的手走进车站广场,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影,天上的那轮明月这时也被云遮盖起来。

阿坚的脚受伤了,一瘸一拐地走着,心里充满了无奈,又一阵阵发紧,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就要分别,彼此再也无法相见了吗?

他用力抱住阿芳,亲吻着她的脸、唇和肩,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热泪止不住地奔涌。

一阵雷鸣般的隆隆声传来,列车的黑影笼罩过来,影子盖住了车站。火车头喷着水汽,在一片热气腾腾的烟雾中停了下来。

“那我……我……唉,要不我……要不,我……”阿芳也泣不成声。

她的声音被火车的轰鸣声音盖住了。火车完全停了下来,阿坚松开阿芳。

他们沿着火车慢慢地走,经过一节又一节车厢。

他们听不见车上人们说话的声音,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以及火车喷出的热气响声太大了。

车上的货物很高,很多车厢里装着一门门大炮。最后一节列车有车棚但是门被锁上了,通过上面的缝隙看进去,里面没有人。

“这原来是列货车?”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一个铁路工人提着一盏风灯走了过来,阿坚慌忙跑过去拉住那人的手,哆哆嗦嗦地问道:“大哥……那趟军列……这不是那趟运兵的军列吗?……就是从河内到……那趟……”

那人举起风灯照了照阿坚的脸,恶狠狠地说道:“你急什么呀,你疯了吗?你是想进监狱还是想吃枪子儿啊?快给我滚开,不然我叫警察了。”

那人说完就走开了。阿芳拉住阿坚的手轻轻地说道:“让我来试一试。”然后加快脚步赶上提灯的那个人。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

“阿坚啊,我们真是不走运。那人说那趟军列20分钟前就离开这里了……这是列货车。这趟车也开往荣市,只是落在36营那列军车的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