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5页)
“时间还够久的!”地方官说,“我们还可以等嘛!”
卫队长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擦了擦前额。
亚克斯把所有的长筒皮靴擦得亮亮的。他感到有点寒意,便走进屋。再走出来时,他身上裹了一件冬天穿的毛皮大衣。夏天下雨时,他也会穿它。他坐到凳子上。金丝雀跟着他,在他银灰色的头顶上方扑扑地飞着,寻找了一会儿栖息的地方,而后蹲到挂着几条毛毯的横杆上,叽叽喳喳地唱了起来。它的歌声唤醒了躲在几棵树冠里的千百只麻雀。短短几分钟时间,空气中响起欢快而有趣的鸟语交响乐。亚克斯抬起头,无不自豪地倾听着他的金丝雀那骄傲的王者之歌。的确,此刻,金丝雀的声音最为响亮。
地方官微微地笑了。卫队长拿着手帕捂着脸,哈哈大笑。亚克斯咯咯地笑着。连修女也停止了祈祷,对着窗外笑。下午金色的阳光照在横梁木上,照在高高的树上,树冠上呈现出斑驳的光影。蚊子也开始成群地飞舞着,显得十分疲倦。有时也会有一只金龟子嗡嗡地从坐着的人身旁飞过去,径直飞进树丛,或者飞向灭亡,也许飞到某个麻雀的嘴里。风越刮越大。鸟儿安静了。天空变成深蓝色,一朵朵白云也染成了玫瑰色。
“你上床休息吧!”冯·特罗塔老爷对亚克斯说。
“我还要把画像送到楼上去!”老头喃喃地说着走进去,捧起索尔费里诺英雄的画像,消失在昏暗的楼梯上。
卫队长目送着他,说了声:“奇怪!”
“是的,的确很奇怪!”冯·特罗塔老爷说。
亚克斯又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凳子跟前,令人意外地坐在了地方官和卫队长之间,一声不吭。他张开嘴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将身子转向他,他已经把苍老的后脑勺仰在了靠背上,两只手放在座位上,皮毛大衣敞了开来。两条腿伸得僵直。拖鞋尖朝上翘着。
风一阵阵地刮过院子。天空中玫瑰色的云彩掠过,太阳消失在院墙后。地方官用左手托着老人银色的脑袋,用右手抚摸病人的心脏部位。卫队长站在那里,一脸愕然,他的黑便帽还在地上。修女急匆匆地大步赶来。她抓起老人的手,放在手掌间握了一会儿,然后把它轻轻地放在皮大衣上,画了个十字。她静静地瞧着卫队长。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抱着亚克斯的腋窝,她则抓住老人的两条腿。他们把老人抬进了小房间,把他放在床上,将他的两只手交叉放着,用念珠缠着它们,把圣母玛利亚的肖像画放在床头边。他们在床前跪下,地方官在祈祷。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作祈祷了。他又想起了掩埋在记忆深处孩提时代的一次祈祷。那次祈祷是为了安慰亲人的亡灵。他细细地念叨着这段祷告词。他站起身来,瞥了一眼裤子,掸掉膝盖上的灰尘,大步地走了出去,卫队长跟着他也走了出去。
地方官没有和往常那样说“再见!”而是说了一句“将来我也希望这么死去,亲爱的斯拉曼!”就走进了书房。
他在一大张纸上写下了关于他的仆人停尸和葬礼的指示。一点点、一段段,写得十分详细。
次日早晨,他驱车去了公墓,买了一块墓碑,碑文是:“这里卧在上帝怀中的是弗兰茨·萨维尔·约瑟夫·克罗米希尔,又名亚克斯,一位老仆人,一位真正的朋友。”
地方官命令按一级葬礼下葬,有四匹黑马和八个穿黑色丧服的仆人。
三天后,地方官作为唯一的服丧者走在灵柩后面。卫队长斯拉曼按照规定的距离跟在他身后。还有其他人也加入了送葬的行列。他们都认识亚克斯。这一来,有相当可观的人把弗兰茨·萨维尔·约瑟夫·克罗米希尔,又名亚克斯,送到了墓地。
从此以后,地方官觉得他的家里变得空荡荡、冷清清。他再也看不到信件放在他的早餐食盘旁边。他连给长官公署的听差发新指示时也显得犹豫不决。他再也不摇放在桌上的小摇铃。偶尔他会下意识地把手向它们伸过去,但只是摸摸它们而已。有时,在下午,他侧耳细听,以为听到了亚克斯的鬼魂上楼梯的声音。有时,他也走进亚克斯老人生前住过的小房子,往金丝雀鸟笼里的横杆上放块糖。
有一天,正好是科索沃族节日庆祝的前一天,他在行政公署做了一个意外而重大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