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5页)

亚克斯盯着画像看了很久,然后伸出食指,在索尔费里诺英雄的面容上摸来摸去,过了很久才说:“劳驾把它举到太阳光下!”

地方官依了他。他把画像举到床的另一头太阳光照到的地方。

亚克斯坐直身子,说:“没错,他就是这副模样!”说完又躺下去。

地方官把画像放到桌上,放在圣母玛利亚画像旁边,再回到床前。

“不久就要进天国了!”亚克斯微笑着说,指指那个镜框。

“你还会活很久!”地方官回答说。

“不,不!”亚克斯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我活得够长了。现在就要升天了。你去查查看,我多大年纪了。我记不清楚。”

“我到哪里去查呢?”

“就在这下面!”亚克斯指着床架说。

床下面有一只抽屉。地方官把它抽了出来。他看到一个用绳子扎得整整齐齐的小包,外面裹着褐色包装纸。旁边放了一个圆铁皮匣。铁皮匣的盖子上贴了一张褪了色的彩色画像,那是一个戴着白头套的牧羊姑娘。他想起这是一个糖果盒子,孩提时代他总喜欢把这种糖果盒放在伙伴们的圣诞树下。

“这里面有一本小书。”亚克斯说。那是亚克斯的军人记事册。

地方官戴上夹鼻眼镜,读道:“弗兰茨·萨维尔·约瑟夫·克罗米希尔。”

“这是你的军人记事册吗?”冯·特罗塔老爷问道。

“是的!”亚克斯说。

“你叫弗兰茨·萨维尔·约瑟夫吗?”

“是的!”

“那你为什么又叫亚克斯呢?”

“是他的命令!”

“哦,是这么回事。”冯·特罗塔老爷说着便去看出生年月。

“如此说来,你到八月就是八十二岁了!”

“到八月就是八十二了!今天是几月几日?”

“五月十九日。”

“到八月还差多长时间?”

“还差三个月!”

“噢!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亚克斯十分平静地说道,又把身子靠了回去。

“请把那个盒子打开!”亚克斯说。

地方官随即打开盒子。

“里面是圣安东尼h和圣乔治i的圣像,”亚克斯继续说道,“请你收下它们。还有这块树根,有退烧效用,是送给你儿子卡尔·约瑟夫的。代我向他问好!他会用得着这个的,那里尽是沼泽地!现在请你把窗户关上,我想睡觉了!”

已到正午时分,整张床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西班牙大苍蝇一动不动地紧贴在窗户玻璃上,金丝雀也不再欢叫了,正忙着啄食糖块。市政大厅的钟楼上传来十二响嗡嗡的钟声。亚克斯呼吸平静。地方官回到官邸,走进了餐厅。

“我不想吃!”他对希尔施维茨小姐说。

他环顾四周。这里,就在这里,亚克斯总是端着盘子站着,他就这么走到桌子边,把盘子递过来。冯·特罗塔老爷不想吃饭。他走到楼下院子里,在靠墙的一张凳子上坐下—就在木质阳台的褐色横梁木下面—等着修道院的修女。

修女来了,他告诉她说:“他正在睡觉!”

和煦的春风徐徐吹来,横梁木在院子里投下了又宽又长的阴影。苍蝇在地方官的络腮胡子周围嗡嗡地飞来飞去。他不时地用手去拍它们,把袖口拍得窸窣作响。从他效职皇帝以来,这是他破天荒地在大白天不工作。他从没想到要休假。这是他第一次休假。他一直想着亚克斯老人,但心情还是快乐的。亚克斯老人要死了,但他仿佛是在欢庆一次伟大的事件。他似乎是在庆祝他的第一个休假日。

突然,修道院的修女从亚克斯的小屋里走了出来。她说,亚克斯神智似乎清醒了,烧也退了。他从床上起来了,还准备穿衣服。地方官随即看见老人站在窗前,真是太好了。他把刷子、肥皂和刮须刀放在窗台上。平时,他每天早晨都这么做。他把一面小镜子挂在窗户的拉手上,准备刮胡子。

亚克斯打开窗户,用平常那种熟悉的健康的声音喊道:“我很好,男爵老爷,我完全恢复健康了。请您原谅,别再为我操心了!”

“噢,那真是太好了!我真高兴,我高兴极了!从今天起你要以弗兰茨·萨维尔·约瑟夫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我更乐意叫亚克斯呢!”

冯·特罗塔老爷既为这件奇妙的事而感到兴奋不已,又感到有些迷惑不解。他重新回到凳子上坐下,请求修女留下来,以防万一;并问她是否见过像他这样大年纪的人病好得如此之快。修女低下头,目光盯着念珠,手指拨弄着珠子,回答说,痊愈和生病,快和慢,全都掌握在上帝手里。上帝的意愿时常会怜悯那些濒临死亡的人,并重新赐予他们健康。地方官多么希望能听到一个更为科学的解释。他决定明天请教本区的专职医生。

他去了办公室。虽然压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一股难以言状的不安再次席卷而来。他没法再安心工作了。卫队长斯拉曼已经等了他很久。他就科索沃人的庆祝活动一事向卫队长做了些指示,既不严厉,也没有特别强调。冯·特罗塔老爷突然觉得,W区和帝国所面临的威胁似乎比上午要小一些。

他和卫队长才告别,又马上把他叫了回来,对他说:“听着,斯拉曼,您听说过这样的事吗?亚克斯老人今天上午看上去是一个快要死的人,现在居然又没事一样,非常健康,非常快活!”

不,卫队长斯拉曼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地方官问他是否想去见见这个老头,斯拉曼说他当然想去。于是,两人一起走进了院子。

亚克斯坐在他的小凳子上,面前放了一长排皮靴,一双双地放得整整齐齐。他手里拿着刷子,使劲地把装在木匣子里的鞋油挤在刷子上。地方官走到他面前时,他想站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冯·特罗塔老爷就已经将两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了。他拿着刷子,快活地向卫队长敬了个礼。地方官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卫队长把枪靠在墙上,也坐了下去,但与地方官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亚克斯仍然在小凳子上刷长筒皮靴,动作比平常要更加平和而缓慢。修道院的修女则坐在小房里作祷告。

“我想起来了,”亚克斯说,“今天我对男爵老爷称‘你’j了!我突然记起来了!”

“没关系,亚克斯!”冯·特罗塔老爷说,“那时你在发高烧嘛!”

“是的,当时是一个死人在说话,我说了假话,您得关我的禁闭,卫队长先生,因为我的真实姓名是弗兰茨·萨维尔·约瑟夫!不过,我更乐意人们在我的墓碑上刻上亚克斯这个名字,我的银行存折放在军人记事册的下面,这是为葬礼和做弥撒准备的,存折上用的也是亚克斯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