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5页)

“记在瓦格纳上尉的账上!”他朝小酒馆柜台喊道。

他们站起身,休息时间已经结束。“野外操练”要开始了。瓦格纳上尉在连队操练了半个小时之后就匆匆离开。他把指挥权交给了赞德中尉。他骑上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布洛德尼茨的旅馆。他问能否在今天下午四点钟来参与赌博。当然可以,毫无疑问!一切都奇迹般地朝好的方向发展。就连瓦格纳上尉在每间赌博的屋里所能感觉到的“房屋的精灵”,那些看不见的精灵—他时常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和它们谈话,用多年想象出来的一种混乱的无法理解的语言和它们交谈—就连这些精灵今天对瓦格纳也充满了真诚的好感。为了更好地调节它们的情绪,或者说至少为了不让它们改变看法,瓦格纳决定破个例,就在布洛德尼茨咖啡馆吃午饭,在特罗塔到来之前不能离开这个位子。他一直在这儿等着没有走。

下午三点左右,第一批赌徒来了。瓦格纳上尉开始害怕起来。假如特罗塔今天不理他,比方说他明天才把钱拿来,那么他的运气就会白白溜走。他再也不可能遇上这么美妙的一天!今天上帝会大发慈悲,今天是礼拜四,明天礼拜五可就不行了!祈求礼拜五好运就和祈求一个军医去指挥部队训练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上尉对特罗塔少尉的憎恨之情就越强烈。他还不来,这个小无赖!他费了那么大的神,提前离开了操场,没有回车站餐厅吃饭,而是守在这里辛辛苦苦地和那些屋里的精灵谈判,所以才保留住了这个有利的礼拜四!现在,他却被人耍了。壁钟的指针不知疲倦地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特罗塔还是没来,没来,没来啊!

错了,他来了!门开了,瓦格纳的两眼放光!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和特罗塔握手!他的手指直发抖!他的十个手指就如同十个焦躁不安的强盗,一眨眼就抓到了一个漂亮信封。

“坐!”上尉命令道,“你最迟在半个小时之后就会看见我出来!”

话音刚落,他便消失在那道绿色的帷帘后面。

半个小时过去了,又半个小时过去了,又半个小时过去了。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灯都亮了。瓦格纳上尉缓慢地走过来。他完全变了样,人们最多只能从军服上认出他来。就连这身军服也变了样。上衣的纽扣全开了,黑色的橡胶领口伸到衣领外面,军刀把手插在外衣里面,口袋已经裂开,衬衣上烟灰点点。上尉头上那棕色的头发都卷成了环状。凌乱不堪的小胡子下面两片嘴唇张开着。

瓦格纳喘着粗气说:“全输光了!”随即坐了下来。

他们彼此再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有好几次,特罗塔想问一声,瓦格纳伸出一只手,张大眼睛,示意他安静。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理了理制服。他意识到他的生活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他要做一个最后的了结。

他庄重地说了声:“再见!”—走了。

到了外面,温和的夏日晚风吹拂着他。繁星闪烁,芳香扑鼻。不管怎样,戒掉赌博比结束生命要容易些。他发誓再也不赌!宁死也不去摸牌!永远不去摸牌!永不,这时间太长。他得把时间缩短些。他自言自语地说:八月三十一日以前,坚决不摸牌!至于八月三十一日以后,那就到时再看!对,就发这个誓言,瓦格纳上尉!

瓦格纳怀着刚刚清洗过的良心和对自己坚定决心的自豪感,以及对刚刚成功地挽救了自己生命的喜悦之情去找科伊尼基。

科伊尼基站在门口。他早就认识瓦格纳上尉。他一眼就看出瓦格纳准是输掉了很多钱,又一次下决心不摸牌。

他喊道:“您把特罗塔丢哪儿了?”

“没看见!”

“全输光了?”

上尉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长筒皮靴尖,说:“我已经发誓……”

“好极了!”科伊尼基说,“现在是时候了!”

他决定把特罗塔少尉从这位毫无理性的瓦格纳的友谊中解脱出来。让他走吧!科伊尼基思忖着。就让他暂时去度几天假,和艾莉一起去!叫他进城去!

“好的!”特罗塔毫不犹豫地说。

他害怕去维也纳,更害怕和一个女人一起去!但又不得不去。他感到了那种实实在在的痛苦,每次,在他的生活发生变化之前,这种痛苦就会向他袭来。他感到自己正在面临着一个新的危险,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危险,一个他曾盼望过的那种危险。

他不敢打听即将和他同行的那个女人是谁。许多陌生女人的面孔,蓝眼睛的,褐色眼睛的,黑眼睛的,金发,乌发,臀部,胸脯和大腿,总之,也许是他曾经在孩提时代,在青年时代接触过的女人,此刻全都一股脑地浮现在他眼前。突然之间他感到一股强大的女人温情风暴向他袭来。他似乎嗅到陌生女人的脂粉香气;他感觉到了她们凉爽而带着迫切柔情的膝盖;他似乎觉得她们裸露的玉臂正甜蜜地搂着他,相互交叉的纤纤玉手正扣着他的颈背。

一种对肉欲快感的恐惧,这种恐惧本身就是耽于淫欲的,正如对死亡的恐惧本身就是致命的。此刻,特罗塔少尉的心里充满了这样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