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5页)
“你拿去吧!”特罗塔恳求道。
“我付钱!”上尉坚持说。
他们就这样争执了几分钟。最后上尉站起身来,打了几个踉跄,大声喊叫道:“我命令您,把马卖给我!”
“好,上尉先生!”特罗塔机械地回答道。
“不过,我现在没钱!”上尉口齿不清地说着,重新坐下,态度和缓起来。
“没关系!我会把它送给你的!”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会再买它了。如果我有钱该多好啊!”
“我可以把它卖给别人!”特罗塔说。他为有这个奇妙的主意而高兴得满脸发光。
“妙极了!”上尉喊道,“可是卖给谁呢?”
“比如科伊尼基!”
“妙极了!”上尉又说了一遍,“我欠他五百克朗!”
“我帮你还!”特罗塔说。
也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少尉心里对上尉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一定要救救这个可怜的伙伴!他的处境岌岌可危。他觉得上尉特别可亲可近,是一位多么可爱的上尉啊!除此之外,特罗塔多么渴望说上几句善意的、宽慰的、高尚的话,做出一些救人于危难之中的义举。友情、义气以及豪气,如同三股暖流一齐涌上心头。
天已经破晓。虽然还有几盏灯亮着,但黎明之光已经从百叶窗缝透射进来,使灯光显得惨淡微弱。赌馆里除了布洛德尼茨先生和几个侍应生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
桌子、椅子和舞台—夜间,“玛利亚希尔夫夜莺”还在上面跳来跳去—光秃秃地、可怜巴巴地立在那里,周遭的一切显得乱七八糟。赌馆里这可怕的景象简直使人怀疑,在这里是不是突发过什么事变,吓得客人一窝蜂地离开了这个咖啡馆。地上丢了一堆堆的香烟头和短短的雪茄头,这是俄罗斯烟和奥地利雪茄的残余物。这些烟头表明,来自异国的客人曾在这里和本地人聚赌和酗酒。
“付账!”上尉喊道。
他拥抱少尉,感激地把他紧贴在自己胸前许久。
“就这样吧,愿上帝保佑你!”他热泪盈眶地说着。
天已破晓,这个东方小城呈现出它独特的清晨景象。
街道沐浴在晨曦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栗色蜡烛的香味、怒放的紫丁香的芬芳和刚出炉的略带酵酸味的黑面包的香味。面包师们正把这些面包装在大篮子里提出去。鸟儿们在此起彼伏地鸣叫,就好像是广阔无垠的啁啾声的海洋,又恰似飘浮在空中的喧闹的海洋。淡蓝透明的天空平整地横卧在一座座小屋的褐色的木板斜屋顶上方。农家小车在布满灰尘的乡村道路上徐徐滚动,发出轻柔而平和的声音,仿佛还睡意蒙眬。农民们正向四面八方撒车上的麦秆、切细的干草和上年积陈的肥料。
太阳从东方辽阔的天际冉冉升起。特罗塔少尉迎着太阳走去,心里满怀着拯救朋友于危难的豪情仗义。在清晨的微风吹拂下,他的脑子略为清醒。噢,要把马卖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他要征求地方官的意见,得到他的许可。但这样做是为了帮助朋友啊!其次,要成功地把马卖给科伊尼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特罗塔少尉这辈子哪件事是容易的呢?越是难以办到的事,他越是要果断地、坚决地去办。
教堂钟楼上的钟声响了。特罗塔就在这时来到了科伊尼基的“新堡”门口。科伊尼基穿着长筒皮靴,手执马鞭,正要登上他的夏日马车。他发现少尉瘦削的、未修面的脸上有一道虚假的红润,显得精神饱满,这正是饮酒之后的红晕。它浮现在那本就苍白的面容上,好像是一盏红灯照在白色桌面上反射出的回光。糟了,他已经毁了,科伊尼基思忖道。
“我想问您一声!”特罗塔说,“您要我的马吗?”
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感到震惊。突然他语塞了。
“我听说过,您不喜欢骑马。”伯爵说,“您已经离开了骑兵部队。现在还要您养着那牲口,您会不自在。不过,如果您真的把它卖了,您会后悔的!”
“不会的!”特罗塔说。
“我需要钱!”他想向科伊尼基坦白。
少尉感到羞怯。虽然向科伊尼基借钱并不是什么可疑的、可耻的、下流的行为,但是,卡尔·约瑟夫觉得第一次向别人借钱似乎意味着生活中的一个转折。他恍惚觉得应该先得到父亲的许可。他胆怯了。
过了好一会儿,少尉壮着胆接着说:“坦白说,我是为一个伙伴做了担保,需要一大笔钱。他昨天夜里又小输了一笔。我不希望他老欠着咖啡馆老板的钱。我自己没钱借给他。是的。”他重复一遍,“是的,我自己没钱借给他。他还欠您的钱。”
“不过,这与您无关呀!”科伊尼基说,“人家欠我的钱,这不关您的事。这钱他不久就会还给我的,一小笔数目而已!您看,我有的是钱,人们把这叫作富有。我对钱毫不在乎。区区小数就等于是您向我讨杯酒喝而已。您看,这有什么为难的!您看。”
科伊尼基把手伸到空中,用手指画了一个半圆:“这里所有的森林都是我的。这事不值一提,只是想减轻您内心的不安。一句话,我对任何一个有求于我的人都十分感慨。不,真可笑,这不足挂齿。算了,我们何必在这多费口舌。我向你提个建议:我买下您的马,但您还可以保留它一年。一年以后归我所有。”科伊尼基显然不耐烦了,况且狙击部队马上就要出操。
天已大白。特罗塔匆匆忙忙地向营房走去。半小时后,部队就要集合。他来不及修面。楚克劳尔少校大概十一点钟来,他可不喜欢未刮胡子的指挥官。他在驻守边界的这些年月里学到的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值勤时要“干干净净,衣冠整齐”。噢,现在去修面已经太迟!少尉跑进营房。至少他现在已经清醒了。他在已经集合好的连队前面碰见了瓦格纳上尉,匆匆忙忙地说了声:“喂,已经搞定了!”便站到自己的队伍前面,发出口令:“两路纵队,向右转,齐步走!”马刀闪闪,军号声声,步兵大队出发了。
瓦格纳上尉今天在边界小酒馆喝的是所谓的“冷饮”。他花了半小时的工夫,喝了两三杯“180度”。他心里明白自己开始走好运了。他一定要把它牢牢地抓在手里!今天下午有两千五百克朗!他先会立刻去还掉一千五百克朗。接着他还可以坐下来,平心静气地、无忧无虑地、完全像个富翁似的玩巴卡拉特牌!他要坐庄!他要亲自洗牌!而且是用左手洗牌!也许他可以先还掉一千克朗,这样他就有整整一千五百克朗,就更能心平气和地、无忧无虑地、完全像个富翁似的去赌博,甚至可以拿五百克朗去玩轮盘赌,拿一千克朗去玩巴卡拉特牌!这样岂不更好!